没人在李嘉面前说起关于徐从溪的闲话。
京城人人知道徐从溪少年老成,寡言少语,温和可亲。
对人人都可亲,就是对人人都疏离。
唯独和李嘉不同,他只会在这个好友面前露出幼稚和随意的一面。
没人敢在李嘉面前说从溪的闲话。
徐从溪说,“别人都说我是我娘和野男人的私生子,被爹抱回来养大的。”
“我爹身体有毛病,长房的孩子都是野种。”
他很平静地说出这些剜心的言辞。
对于世家子来说,血脉是最重要的,是尊贵身份的起源。
没了血脉,所享受的一切都像个玩笑。
李嘉审视地打量好友,怕他受伤害,却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感波动。
“你早听过这些屁话?”
从溪点头,“你也看到我的眼睛,我娘留下的有画像,她很美,眼睛是黑色。我却有这样颜色的眼睛,这不是明面上的证据吗?”
“我弟弟和别人起争执打过好几架,这种说法不止攻击了我,也攻击到我爹爹,弟弟听不得旁人说爹的不是,和别人起争执就会打起来。”
李嘉从来没想过这点,现在一想,的确奇怪,整个京城,找不到第二双这样漂亮的眼睛。
“不管你是谁,在我这儿你就是我的好兄弟,徐从溪。”
“也许我根本不应该姓徐呢?”
李嘉不擅长说肉麻的话,拍拍他的肩膀,“你总不会改了从溪这两个字吧,我只认你这个人。”
“再说,你的确是徐忠将军养大的,他肯定比你更早听说过这话,他都不在意,你又何必在意?”
徐从溪笑了,“其实这些闲话本来已经平息,是因为连翘姑姑回来,又引起老话,我们一家生活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爹怕影响我,才叫小姑回夫家。“
他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像一把小小的扇,遮住眼底情绪。
“小姑那个人,看着什么都不在意,性子却不没那么好,我很怕她做出什么事。”
他很真诚看向李嘉,“你别离她那么近,她那个人……连我爹都说不清。”
细雨下得紧,两人坐在水榭厅中,肩膀都被淋湿了一半,谁也没动,从溪犹豫许久才说,“兄弟,别对她动心思,这话我不当讲,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小弟不能不说。”
“不管从家族、身份、为人,各方面考虑你都不该动这个心思。”
“我不为她是我小姑,我为你。”
李嘉望着水面被雨水砸出的小气泡出神,“可她是个女子。”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
从溪不合时宜笑了一声,“我也这么担心,不同意把小姑赶走。爹说小姑自己能想出办法。”
“我爹那个人你知道,他不会随便说这种话。”
“我表现得那么明显?”
“你看她跟眼睛带钩子似的,我又不瞎。对了,绮眉昨天闹着要我爹快点把小姑送走,连她都感觉到危机了,你会娶她吧?”
李嘉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两人谈过话的第二天,李嘉听说连翘从徐府搬走了。
说出去游玩两天,去哪也没交代。
徐忠拿她没办法,她都坐车上了,徐忠追出来问她,她说,“大哥,我是邓家妇,去哪里想好会知会我夫,不劳大哥操心,谢谢大哥收留。”
李嘉没能说句再会,没能送送她,心中说不尽的遗憾惋惜。
从溪却松口气,他极其敏感,和小姑相处的时日不多,却感觉到小姑身上有种危险气息。
他是个四平八稳之人,和李嘉要好,便是因为李嘉外表之下是个跳脱潇洒的人。
不敢想李嘉和小姑在一起会怎样。
因为绮眉的宴请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从溪答应妹妹,邀请李嘉到皇家园林一起猎兔。
这个邀约在夜宴后就定下了,所以到日子,大家各自骑马来到园林山角下汇合。
没了眼中钉,绮眉活跃开心的很。
她虽年轻,却也有了女子的敏感,天然对小姑喜欢不起来。
明明比自绮眉大不了几岁,占着长辈资格,却没有长辈应有的姿态。
最主要,李嘉一见连翘,眼睛就再也没落到绮眉身上过。
还连累从溪哥哥被人说闲言碎语。
小姑走了,就像风吹散徐府天上的阴云,别提有多清爽。
几人聚在一起,讨论怎么分组,怎么论输赢,输家在哪里请客。
李嘉懒懒得不提精神,一双眼睛无聊地四处打量。
一辆宽大的黑色马车驶入草地与树林边界处。
下来一个男子,放下脚凳,伸出手,态度殷勤又尊重,一只手伸出车厢搭在他衣袖上。
接着,下来一个身穿松石绿罗裙的女子。
一阵风吹来,她的裙摆像春波荡漾,扬得老高。
风吹过去,李嘉看清来者,整个人像被点燃的蜡烛,瞬间亮起来。
来的男子面生,女子却是徐棠,她低着头理了理裙子,眼见扫过他们这群人,略点下头,同那男子向相反的方向漫步而去。
李嘉一颗心早跟着她飞走。
其他人还是憋着劲赢下一局,李嘉什么也没听到,围猎开始,他纵着马谁也不理向着徐棠去的地方狂奔而去。
同他分成一组的伙伴一脸迷惑,这也不是商量好的策略呀?
徐从溪一纵缰绳,马儿跑得飞起,追着李嘉而去。
李嘉入树林,树太密,他下马,步行去寻徐棠。
走入树林深处,有青石铺就的小路,前方还有一条小溪。
只是林中阳光照不到,显得阴森。
他听到前方女子厉声厉色在同人争辩,便加紧脚步小跑起来。
“放开手,你看着是人,怎么是披着人皮的狗?再不放手我要……”
“要什么?你肯出来,不就是默许了吗?又不是大姑娘,既能从家里跑出来,还装什么装?”男子不悦地责问,“我以为这是你情我愿的。”
“愿你娘,回家找你老娘去。放手!”
“啊!你敢!”男人有些发狂。
李嘉飞奔过去,见男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一片血淋淋的。
“何人敢在本王面前放肆,非礼良家女子!”李嘉气喘吁吁跑到跟前,这才看到男人是先帝太傅的长孙。
却没想到太傅家到了孙辈一代,这么不成器。
“滚!”他喝道。高大的身材、显赫的身份对男人都是震慑。
对方向李嘉行个礼,回头看了徐棠一眼,虽没说话,徐棠也读懂了他眼中的不屑——
你勾了更好的男人,何必找我做饵?
徐棠瞪着眼,一副受了惊吓的屈辱模样。
她一只手上拿着柄短刀,正是这把刀划伤了那男子的手掌。
李嘉走过去,捏住刀刃,轻声说,“松手吧,你安全了。”
徐棠僵直的身体松弛了些,松开刀子,捂住了脸。
“倘若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呢?”李嘉柔和地声音,仿佛有安抚的力量。
徐棠松开手,眼角发红,“我恐怕要犯下大错。”
“不知李嘉可为连翘平杀人案否?”她绝望地笑,倔强的样子激得他忍受不住要去搂她。
她身体一闪,躲开,向林子外快步走去。
李嘉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回过头,徐从溪喘着气站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