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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言真没想到他这辈子还要学着当会计看账本,做个人干个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过不看不知道,有些事董春友真干得出来,连六年前进的一单扣子不到三千块钱都能给人家拖着不结账,搞个破产清算搞出来一大堆这种陈年拖欠的应付货款和一直没收回来的应收账款,团队里的三个会计整理完这些乱七八糟把做好的报表拿到陈言跟前,陈言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最高的就是血压了。特别是应收账款,陈言算是瞧出来了,董春友走到这一步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经营不善底线太低,还因为整个厂子都快被这些收不回来的账拖垮了。

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廖华锦给安排的整个清算团队有三个会计了,就华林服装厂这么个小厂子,搞个破产三个会计都忙了好几天,法务和商务也没闲着,因为厂房和仓库都是违建,还得限期自行拆除,房东认为拆除违建还需要给他补偿一些费用,法务每天沟通完债权人再沟通债务人,还要接待这位时不时就一大家子围过来的房东,每天一脸的生无可恋。

陈言自己也算是半个法务,虽然团队里的法务不这么认为,他觉得陈言的专业功底和职业素养都很扎实,是个当律师的好苗子,甚至和陈言说他可以推荐个律所让陈言实习拿律师证。

陈言那段时间和这位法务一起活动的比较多,主要活动就是去要债,法务开车陈言睡觉,到了地方法务负责来文的,陈言负责来武的。

按说就陈言的长相和体格本来应该很难胜任这个角色,毕竟陈言看上去甚至能被旁边的这位法务大哥一拳打个半死,好在就如虞移所说还得是学法律的心黑手狠,两个法律人一合计办法有的是。

最常用的法子就是陈言去了往那一坐就直勾勾的盯着对方一边看一边笑,然后法务大哥还会很好心得和对面解释这是我们董老板的专职助理,也是董总的心腹来着,这孩子精神不太正常您别见怪,之前跟着董总出去闯了点祸,对方的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虽然说精神病人不负刑责,但是烂摊子还得我们董总收拾,这孩子没人看着也不行,董总就塞给我了,我也只能随身带着他,您别见怪啊。

其实单就一个暴力倾向的精神病在这帮欠钱不还的老油条这儿也构不成什么威胁,陈言懂得这种游戏的规则,一开始决定把董岑岩这三个字符号化,就拼命的往这三个字上叠buff造势,一点点风放出去,结合华林服装厂当时本来就是街头巷议的话题中心,他们就会在无数看热闹的人嘴里繁殖、进化、传播。

等陈言准备开始收账,流言的版本已经发育的比他想要的还要好了,人们都说华林服装厂的老董一家之所以一夜之间翻船翻的这么彻底,主要还是董春友胆子太大了想甩开上家单干,但是他的上家本来就是黑道势力哪有那么好惹呢,直接翻脸做局把董春友一家子送给了警察,然后迅速派他们自己得力的人来接手,别看现在接手华林的新老板也姓董,那跟董春友那种暴发户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听说人家可是香港那边直接过来的,黑白两边都吃的开,过来之前一直跟日本黑道打交道,好像在黑道上也是个挺大的人物,不然为什么从来都没在这边露过脸。

倒是你看人家派出来那个团队,手脚多麻利多专业,而且全都穿西装打领带,就是典型的日本黑社会的打扮。你再看他们那个领头的,别说看着年轻,长得也阴恻恻的,听说就是因为在香港帮老板收账捅死捅伤十几个,才被送到这边躲一躲的,真是奇了怪了华林服装厂这么个小破庙都有这么大神仙来抢,果然还是违法的事情最赚钱。

有了这层舆论打底,陈言和法务大哥两个人的收账之旅还是挺顺利的,特别是抵账七万块钱弄回来一辆八成新的奥迪q7,陈言那时候还不会开车,对方还十分讨好的亲自把车开着送到了华林服装厂大门口。

团队里的商务经验丰富,也一直没闲着,为陈言联系到了玉成村所在区的招商办,充分研究了中小企业帮扶政策以后给陈言和刚刚注册的桦林制衣带来了不少优惠和便利。

就算是有这么专业高效的团队,陈言还是累的经常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睡着,这也不怪他,毕竟他心肌炎出院也没多久,老实说几位工作人员都有点害怕一个不留神陈言就猝死了,那可真是没办法向小廖总交代,所以尽可能的让陈言多休息,但奈何这位小陈就是个闲不住的主,不让干脑力工作,就跑出去搞点体力劳动,毕竟新厂址选在哪还真是个大问题。

齐叔一开始也不明白陈言为什么还要接这个烂摊子搞什么破产清算,直接新开一个厂不行吗,后来才知道其实破产清算就是为新厂子扫清障碍,属于排雷扫隐患打基础的操作,不搞不行,况且陈言特别不喜欢隐患和不确定的东西,对这种烂摊子不收拾则以一收拾除根。

这一破产清算,不仅董春友的罪名多了几项,连带着董二夫人一窝亲戚们的职务侵占罪也坐了个实,各位债主们附带的民事诉讼和赔偿请求把董春友和共同出资的董二夫人名下所有的财产全冻结了还不够,对陈言来说真的是意外收获。

董二夫人也算是个聪明人,自己老公和两个儿子在国内出这么大事儿,硬是扛着没回国,估计可能也害怕一回来要面对一大堆来寻仇的亲戚,或者是自己也被送进去吧。

陈言本来也不想把厂子再开在玉成村了,但是附近其他地方要么地价太贵,要么太过于拥挤逼仄,而且华林服装厂毕竟开了这么多年,很多人都知道玉成村有个服装厂,这也算是自然来的流量,这时候区里负责中小企业帮扶的工作人员给陈言推荐了一个厂址,电话里陈言听完描述觉得还挺不错的,正准备约了去实地看看,一看旁边齐叔古怪的脸色,很聪明的说现在有点忙晚点再说。

齐叔说他知道那块地方,就在玉成村后面的半山腰上,路和厂房倒是现成的,地方也开阔,是前几年平整出来的一块大荒地,本来是一个外地老板投资想做农产品初级加工的,谁知道土地刚刚平整出来,先盖起了一栋办公楼,这位老板就海钓坠海意外身故了,后来镇上又联系了外省另外一家同类型企业,对方表示愿意接手这个项目,厂房刚刚完工,设备什么都还没买呢,那位老板因为安全生产责任事故意外身亡了,项目又再次搁置,再后来区里招商办又拉来了一家意向企业实地考察,对方的老板亲自带着考察小组过来考察了三四天,表示还是很满意的会尽快对接后续事宜,结果回去的路上高速上连环撞车四个人三个重伤死了一个。

现在这块地已经有快两年没人敢来接手了,村里人私下还在说这块地有点邪乎,凶得很,克老板,齐叔说真的不建议陈言接。

陈言一听还有这风水宝地,行了不用看了决定了就是这儿,多好啊房子什么都是现成的,刚才那个办事员说什么来着,如果接了还可以安排一些政策性的补贴?甚至可以送证上门?简直是捡大漏,一个电话打回去爽快的就答应了,齐叔在旁边一脸这人怕不是真的疯了吧的表情。

陈言把整个华林服装厂一窝端的事情,除了陈言就是廖华锦知道,齐叔他们这些人一直都以为陈言来接下这个烂摊子是为了子承父业延续家族手艺,所以齐叔也没想到陈言一下就相中那么个晦气地方,拍板之快令人反应不过来。

桦林制衣就这样正式在玉成村落地,陈言自己在玉成村长了十几年,但是几乎没离开过华林服装厂院墙周围二十米的区域,他也是第一次来玉成村后面的山上,半山坡上的新厂址还挺开阔,陈言一边瞎溜达一边暗自祈祷这块地可千万别让自己失望。

后来还是失望了,用齐叔的话说陈言八字真的很硬,这么邪乎的地方硬是被他镇住了,陈言自己则觉得封建迷信果然都是骗人的,信不得啊信不得。

新厂址一确定,就该装修和买机器了,陈言不缺钱,但是当时的他还沉浸在被封建迷信欺骗的巨大打击里,当然也可能是体力确实跟不上了,总是显得不是太有兴致,商务那边拿出来的方案一敲定,陈言就让齐叔跟着去搞采购当监工,自己去把原来租的那套房子的事情给处理一下,毕竟那房子现在留着也没什么用了,陈言过去把里面能用的东西都一次性打包带回了新厂址,然后顺带歇了好几天。

如果不是财务和法务那边对所有债务终于全部核实完毕厘清纠纷准备付款,让陈言来最终确认一下,陈言可能还要多躺两天休息休息。

专业的团队效率还是真的高,所有应付账款不仅全部核实完毕,当然其实金额也不算多,但是涉及的债权人还真不少,陈言一合计,让会计们定个时间,所有债权人一起来,现场转账现场签字,然后核销有关借据。

陈言的想法是首先这样比较公开,可以让这帮债权人看看不存在区别对待私下协商的情况,而且人都拉在一起,想着拿了钱就走不惹事的人还是占大多数,也会给那些还想着趁人之危闹一把多捞点的人一个群体压力,再有就是这些债务人之间也可以互相见证,省的以后再生出什么枝节来。

陈言确实想的没错,只是他也没想到总算把债务清完应该一身轻松的自己并没觉得好像有什么轻松的,一边想着这帮人怎么就没一个能跳起来一刀把自己捅死呢,一边起身把这帮满意也好不满意也好但最后都还是达成一致的前债务人送出去。陈言刚一拉开华林服装厂的大门跨出来,就被一个看着最多刚上高中的女孩子拿着美工刀一路飞奔冲过来捅在了大腿上。

毫无防备的陈言心里想的是太好了这辈子第一次心想事成啊,然后被撞的仰脸摔下去后脑勺着地,直接眼前一黑就断片了。

要不是跟在陈言后面出来的那一大群前债务人里那位卖扣子的大姐一嗓子杀人了让大家瞬间乱成一锅粥有人踩了陈言的手,陈言可能都以为自己真的就这么死了呢。

所以陈言头痛欲裂的爬起来的时候真的是气的爆炸忍不住骂了脏话,天底下还有这种智商的人,捅人都不带固定刀片的吗?害自己白高兴一场。

好不容易才看清楚眼前那个跪坐在地上抖成一团的小姑娘,陈言想不明白,他以为可能是被自己送进去的哪个实在亲戚家的孩子来找自己寻仇,又或者有人专门找了个未成年人来跟自己寻仇,既然是没捅死,还是先把围观的人群送走了,再慢慢问清楚吧。

居然还有人报警了吗?

没事的警官,她和我闹着玩呢,对,小女孩嘛,嗯嗯我以后会注意的,真的真的闹着玩,对对对,我没事您放心,好好我一定批评她,以后绝对不这样了,对对对您说的对,有事好商量,情侣?不不不,我们不是,但是我们认识,认识,对,我的问题,好的好的,那我不送了,嗯嗯您几位慢走。

总算是打发完了这群前债主又打发走了警察,陈言伸手摸了摸后脑勺上碗大个包,决定先把眼前这个让自己又一次希望落空的小傻子审明白。

“说吧,为什么?”

董青山陈言还是有印象的,比董春友年轻,个头也比董春友高一些,身材结实精壮,模样也英俊,算是当时华林服装厂人尽皆知的大帅哥,嘴巴也特别会说,油腔滑调的,身上总是冒着一股酒气,在厂里不干别的,专门给董春友开车,董春友在厂里的时候董青山就洗洗车什么的,然后到车间里找小厂妹们说话开玩笑,动手动脚。后来好像是勾搭了一个啤酒妹弄大了肚子,据说是个儿子,一高兴买了一大包喜糖抓着在车间挨个发,陈言那天放学回来刚好碰上,也吃上了。

后来董二夫人安插的亲戚多了,董青山这样的不实在亲戚就难免受到排挤,很快连给董春友开车的机会也被董二夫人三舅妈的大侄子给抢走了,只能开货车去送货的董青山一气之下辞了职,带着他再婚的小厂妹一起走了,不过那时候陈言高中住校了,很多事情也不太清楚。

眼前这个小傻子居然说自己是董青山的女儿,因为母亲欠了一屁股赌债跑了,债主现在就在家里等,小傻子要是真落他们手里恐怕万劫不复,小傻子现在看好像也不傻,居然知道捅人坐牢求解脱,只可惜阴差阳错没能得逞,现在跪坐在地上哆嗦着一直在向自己求救。

因为陈言就是在华林服装厂长大的,玉成村在前城和宛城交界的地方本来管理就比较混乱,外来人口一多地痞流氓也多,陈言新厂子还没开起来,跑来要找董岑岩认兄弟地痞流氓就来了好几波,陈言也一直想找个机会扬刀立威图个清净,但是一直找不到适合下手的对象,毕竟这种事儿只要证明自己不是好欺负的就行了,闹大了收不住闹小了不如不闹,最好还是能借着这件事再顺便联合一下可以联合的力量,眼前这个小傻子倒是给了自己一个绝好的机会,行,原谅你没把我捅死这件事了,毕竟我坏事干的太多,这也是我的报应。

“你叫什么名字?”

“葛玥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