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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的声音清冷而略带凌厉,虽然低声,却似惊雷,震得顾霖坛心下不安,双拳不由得握紧。

瞧她今夜奇怪,此番说话行事,难道真的叫她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自己把人藏得那么严实,府中下人知情者都是拿了死契的,自己此前杀鸡儆猴打死过一个,剩下的肯定不敢多嘴——该是自己多心了。

顾霖坛想,女子嘛,出嫁之际,心有惴惴不是奇怪事,何况她是公主,想在此时立威定心罢了。哄一哄,想来也就好了。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顾霖坛放下手中卺酒,后退半步作揖躬身,道,“霖坛心中无他,惟愿与殿下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看他坚定的眼神,这样风神俊朗的身姿,姜雪开始动摇,想着也没有因梦生疑的道理。

她心下松动,伸手扶起他,道:“本宫既嫁与郎君,只求同心同德,夫妻恩爱携手到老,有郎君此话,本宫再不疑有他。”说着拿起对卺,一手一个,“同牢合卺,永以为好。郎君与本宫一起饮尽此杯吧。”

顾霖坛接过酒卺,二人交杯,正欲饮下,忽听得门外“咚咚”几声,异常急促,二人动作皆是停住,望向门口。

顾霖坛脸上神情有一瞬慌乱,很快掩埋下去,轻声道:“公主稍候。”当下放下酒卺,朝门口走了两步沉声道:“何事?”

门外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焦急,“老爷,有河东贵客到,黄福怕招待不周,来请老爷示下。”

黄福是顾府管家,如果不是急事,定不会洞房花烛夜来扣主人的门。

顾霖坛听到此话,脸上闪过些许急躁与无奈,然而姜雪此时根本注意不到,因为——

因为这个场景,这个对话,跟适才梦里是一模一样的!

黄福夜扣房门,说有贵客来到,她觉得蹊跷悄悄跟了过去,发现来人正是顾霖坛发妻!

梦中她一时怒上心头发作起来,后来,后来便是她逼着顾霖坛杀了发妻,那柄长剑却刺入自己胸腹!

姜雪一时惊惧,有些喘不上气,扶着胸口坐到椅子上。

顾霖坛见她又有不适,立刻上前关怀道:“公主可是又不舒服?我先扶你到榻上休息,等我见过贵客,你身体好些,我们再合卺交杯如何?”

姜雪沉默片刻,道了声好。

顾霖坛像是松了口气,转身走出房门。待走出一段距离,立刻焦急问道:“她又怎么了?”

黄福小声回道:“夫人说小公子高烧不止,药石无用,来求您拿个主意,能否去请胶东那位名医诊治?”

“胡闹!”顾霖坛怒斥,“今夜是什么日子!我若中途离开去请什么名医,只怕明日就要闹得满城风雨,此事到时怕再隐瞒不住!”

黄福低下头,不敢多说一句,顾霖坛平复了会儿,深吸一口气,似有不忍,又道,“算了,你带我去见她。”

此时姜雪坐在房中,思量再三,起身脱下宽大祎衣,轻轻推开房门,转身往西院走去。

梦里就是这条路,她凭着印象,静静穿行在园中,她必须去亲眼瞧瞧,印证她的猜想。

顾府西院平时寂静少人,主人住在东院,西院只有几处屋房,花园也略显破落,平素用不到这个院子,自然打扫修整的也少些。

而顾府主人顾霖坛此时身影匆匆,正走进西院不起眼的一间厢房。

正推门,一柔弱妇人便扑就上去,握着他的手臂,泣不成声。

“坛郎,坛郎!”

顾霖坛急急掩住她身影,四下环顾,即刻将人带进屋里,关上房门。

黄福守在门外,各处张望,神色紧张。

而斜对着这间屋子的大槐树后,正是脸色惨白的姜雪。

这个妇人,这张脸孔,这个厢房。

一切竟与她梦中场景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那个梦,极有可能不仅仅是简单的梦,而是某种预示,梦中的场景,是实实在在会发生在她身上的。她所做的,竟是这样的梦!

在梦里,姜雪就是这样一路跟了过来,发现夫君在新婚之夜私下来见一个女子,向来自负的天之娇女怎堪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于是她大怒之下闯了进去,才有了梦里后来种种。

而此时,她应该怎么做?

她堂堂冀朝公主,大婚夜夫君私会他人,这人还是他隐瞒不报的原配发妻!叫她如何能忍!

而此时,她胸腹处的疼痛仿佛再度袭来,仿佛在提醒她,梦里因为冲动死于非命的下场。

绝对不行!她绝对不可以再次因为冲动愚蠢丧命!顾霖坛此人,若如梦里所示,是绝对的自私阴毒!她若此时发作,只怕又要送命。

姜雪思及此,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忍一时之耻。趁着夜色,静静匆匆回到婚房。

房中,顾霖坛眼前的女子声泪俱下:“坛郎,川儿高烧已有三日,我请过周围郎中,几剂汤药喝下仍旧无济于事,坛郎!听闻京中近日来了一位胶东名医,坛郎快快请他救救川儿吧!”

这个妇人于他而言,不止是原配发妻,更是他年少家道中落时不离不弃的青梅竹马,她口中的川儿,是他第一个孩子,他无论如何狠辣深算,纵有千般计划筹谋,面对他们,也终究不忍。

他扶着怀中妇人,沉声开口道:“素溪,此事我来想办法,你先回去,我不会置你们母子不管,但是你,”他深深看向妇人,语气愈发沉重。

“往后若遇事,只叫我给你的心腹来传话即可,你,切切不可再入顾府!”

素溪凄然泪下,道:“我知坛郎心有谋算,若不是今日川儿病重,我不愿来误你。坛郎也该回房,与新人······”

顾霖坛叹气:“娶姜雪,是我不得不为的一步。但是素溪,你要明白,我心里只有你和川儿。”

素溪掩面而泣,不多时,黄福拿着黑色斗篷进门来,她披上斗篷,漏夜离去。

顾霖坛在西院厢房静静坐了片刻,唤来黄福。

“黄伯,拿上我的名帖,去拜访这位胶东名医。就说,”他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就说,公主殿下身体屡屡不适,我多有担忧,连夜去请这位先生来为她诊治。”话毕,朝东院婚房走去。

此时房内的姜雪,静静坐着,攥着手帕,眉头紧蹙,也在深思。

门外脚步声传来,姜雪抬头,眼眸中满是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