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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很大。

阮望飘在高空,以俯视的视角往下看,漆黑一片中,光源只有稀疏的路灯和那两盏车灯。

他张开手,雨点穿透而过,摸不着,却凉凉的。

好真实……又是这熟悉的夜雨。

阮望视角转动,看见了下方车里的景象。

车内有三人,主副驾驶位上坐着一男一女,头顶挂着一个坠饰,里面是这对夫妻的合照。

后边的右边客座上,坐着一位白金色短发的乘客。

“这是我的记忆……”

阮望喃喃。

眼前三人,这对夫妻疑似是自己的父母,还有启明。

所以,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阮望不得而知,只得继续看下去。

他穿过车顶,漂浮在客座的左边。

“话说……第一次做梦的时候,这个位置是洪远哥的位置吧,怎么没看见他?”他自言自语。

一旁的启明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扭头看过来。

阮望:“……”

启明:???

真是诡异的微笑。

阮望知道,身为神明,启明如果不想出现,这些记忆片段中是映照不出他的身影的。

但他现在不想聊天,只想认真看完这段记忆。

驾驶位上的男人很健谈,和启明聊得熟络,如果不是阮望事先知道,其实启明才上车不久,他们只有这一面之缘,一定会误认为他们是关系亲密的朋友。

而副驾驶上的温婉女人则很安静,只有偶尔两人说起笑话时,她会悄悄笑两声。

路上,男人闲聊时,说起自家的事。

他姓阮,妻子姓温,都在城里工作,趁着最近休假,小两口开车出来旅游兜风。

而他们现在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妻子肚里孩子的预产期提前了,为了安全,他们临时改了行程,去往附近大城市。

男人爽朗地笑道:“老哥,说来也怪,我家宝贝本来还要半个多月才到预产期呢,但跟着我们去草原上逛了这一圈,嘿,就等不及了!”

他瞥了一眼旁边妻子的大肚子,目光柔和:“从小就不老实,长大了一定是个贪玩的家伙,这么几天都等不及,给他妈妈折腾得够呛。”

“好呀,贪玩才有活力呢。”女人捧着肚子,幸福地笑着,“希望他像你,跑得快跳得高,别像我走两步就喘气,玩也玩不好。”

男人哈哈大笑:“没关系,安静一点也好嘛,讨女孩子喜欢。”

女人表情微嗔,笑着白了他一眼:“就你嘴贫。”

“哈哈……”

瞧着夫妻俩说说笑笑,启明眼睛眯了眯,声音平和地说:“放心吧,这孩子将来一定会很健康的,能蹦能跳,我算命高手,可以打包票。”

“哈哈,那就借你吉言了~”男人很开心,忽然又问,“老哥竟然还会算命?这么年轻,人不可貌相啊!”

启明失笑,摆摆手说道:“欸,略有涉猎罢了,肯定和天桥下的老先生比不了的。”

“哈哈哈…”男人大笑起来。

“既然这么有缘,老哥不妨帮我算算卦,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启明噗嗤一笑,提醒他:“阮哥,卜卦取名好歹得要生辰八字吧,孩子命格没定,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男人愣了愣,觉得有道理。

“哈哈,是我糊涂了,”他一拍脑袋,补充说道,“没事没事,咱加个微信,等孩子满周了我请客,那时再劳烦老哥赏脸卜一卦咯?”

“呵呵,这个当然,我就先谢谢阮哥请饭了。”

“客气了,客气了。”

“……”

两人一唱一和。

阮望看得清楚,启明虽然嘴上答应,神情却有些微妙,目光神游天外。

毕竟,商量的满周宴估计是没戏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阮望抿了抿嘴唇,向前探出身体,来到驾驶位……来到男人女人中间。

此刻,他心中已经完全没有疑惑了。

“他们是我的父母,这才是我的真实身世。”他想。

“我的母亲姓温,是个很温柔的女人,父亲则完全不同,大大咧咧的,嗓门很大,话也多。”

阮望静静看着两人,心中不由伤感。

自己脑海中记忆无数,却没有关于亲生父母的,长这么大,除了那些七零八凑的虚假记忆,剩下的便是船上那时,以及到蓝星之后的生活了。

这份来自血脉的亲情,遥远…不可触摸。

阮望伸手。

手指穿过了座位上的人影,捞了个空。

他有些失落。

“阿望。”启明出声提醒。

阮望轻叹一声,抬起视线,透过前窗玻璃,在车大灯的亮光中看到了一根警示牌。

他记得这根牌子。

从这里拐过去没多远,是一段连续的山路下坡,旁边是断崖。

“……”

“……”

欲说无言,唯有等待。

雨夜之中,车轮溅起水花,拐过第一个弯。

转过好几个弯后。

“对了,启明老哥,你说自己去接个朋友,还说他很快就到了,可咱们开了这么久,也没见村庄和岔路啊,是还没到吗?”握着方向盘的男人忽然问道。

启明收起微笑。

“到了。”

已经到了。

下个瞬间,车身猛然倾斜!

连夜的暴雨冲走了太多土石,路基往右边下陷了,车子前轮冲上去的一刹那,重心便猛地一歪,往崖边划了一点。

男人反应很快,紧握方向盘,想要救车。

可是,雨太大了,路面上的水连成一片,车轮只要打滑一点点,就将面临失控。

车轮摩擦地面,却没有声音。

像是漂移。

男人的表情定格在惊恐,因为他发现,车身已经开始旋转,向着道路外飞去!

没有恐慌的时间了。

他想要起身护住妻子,却被身上的安全带捆住。

下一秒,天旋地转!!

雨夜之中,仍然亮着灯的车辆横着飞出了道路,在空中翻了几圈,便坠落崖底。

……

阮望心跳很快,很重。

他降到崖底,目光扫过解体的车辆,心里紧紧的,很疼。

雨水混着汽油,与血液融在一起,在黑夜中看不清颜色。

血腥味变淡了,驾驶位上的男人被变形的车架刺穿,血液大量流失,暴雨使他失温,很快就失去了气息。

不远处,左边肩膀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的女人推开车门,尝试着爬出来。

与男人相比,她的运气好了许多,虽然同样受伤失血,却没有严重的贯穿伤,缠着她的安全带也松开了。

不过,想逃出来可不容易。

女人的体力本就不多,撞击和失血使她头晕目眩,加上隆起的大肚子颇为不便,她强忍着痛苦和泪水,尝试了好几次,才费力地爬了出来。

她的手被断裂的车门割出了口子,血流不止,碰到地上坚硬的石头时,几乎使她疼晕过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丈夫,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呜…呜呜……”

十几秒后,她哽了哽喉咙,收回不舍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灌木林。

她知道,自己现在太虚弱了,如果继续被雨淋,一定会失温而死的。

灌木林不够茂密,但至少能挡一挡。

隆起的小腹不允许她爬行,于是她撑起身体,想站起来。

小腿在打颤,每一次用力,便有更多的血液沿着脚跟流下来……好在肾上腺素给了她力量,她勉强站起来了。

一步,两步……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再恢复清醒时,她又躺回了地上。

距离灌木林还有不远的距离,可她实在是动不了了。

“呜呜…呜…对不起宝宝,是妈妈没用。”

她低低地哭起来,尽是自责。

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最难过的,不是这天降横祸,而是自己的孩子还没来到世上,就要陪自己一起死去了。

如果…有奇迹的话……

痛!

强烈的痛!

女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腹内的脉动。

那是一个生命正在挣扎,渴望来到世上!

女人泪流满面。

她看到了希望。

“宝宝…别急,妈妈帮你!”

她那虚弱的身体里突然涌出了力量,翻过身来,扯掉身下的衣物,将全部的感觉集中在腹部下方!

疼痛!!

她循着本能,持续发力。

疼痛——!!!

模模糊糊中,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几分钟。

某一瞬间,女人身体一松,强烈的幸福感涌上心头。

她脸色已经苍白,却没有等待哪怕一秒,连忙去将那小小的家伙抱起,用石头磨断脐带。

她感觉不到痛苦了,身体也恢复了一些力量。

怀里那小小的生命,沾了些泥水,正伸着手乱动,很健康。

“太好了…呜呜…太好了!”女人喜极而泣,低头亲了亲自己的孩子,“宝宝,太好了…妈妈爱你。”

雨还在下,盖住了所有声音,无论是女人的爱意还是孩子的哭声。

女人调整了一下跪姿,将身体前弯,又将身上所剩不多的衣物扯下,包住孩子,并绑在自己胸前,以保证自己死后襁褓不会从怀里滑落。

然后,她将头抵在旁边凸起的石头上,后背朝天,尽量将身体蜷成一团,胸前便不会淋到雨了。

这个姿势很稳定,哪怕她的身体失去力量,也不会倒下。

她知道,衣服已经湿了,很冷,孩子躺在里面并不舒服。

但她没有办法。

她已经做到了一个母亲能做到的所有。

做完这一切,剩下的就交给天命了。

“宝宝,你要乖乖地…等到太阳出来哦,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女人垂泪,微笑着哭道,“妈妈真的…呜…宝宝…对不起……”

“宝宝…你要活着。”

她的体温已经极低,生命到达极限了。

弥留之际,她仿佛看见了一道迷离的光影……某位神情悲伤的男子在她面前跪下,伸手想抚摸她的脸颊。

“宝…宝宝?”她问。

幻影消失了,那人并不存在。

但是。

皮鞋踩过雨水,另有一人来到了她面前。

“哎……”

启明没打伞,雨水沿着他的衣角垂落,却没有打湿衣服。

他神情悲悯,在泥水中蹲下来,看着女人和她怀里的孩子,伸出右手,问道:“真是可爱的孩子,有想好名字吗?”

女人的视线已经模糊了,见到启明和他伸出的手,她抬起手指碰了碰。

还在。

竟然不是幻觉。

她发出微弱的声音:“帮…帮我,救救…救……”

“好的。”

启明温柔地说道,伸手帮女人把身上的襁褓解下来,抱在手心。

他吹了口气,湿漉漉的襁褓就变得温暖干燥了,将雨水隔绝在外。

“谢…谢。”

女人脸上出现了笑容。

“请放心吧,他会健康长大的。”启明承诺道。

他又问:“想好了吗,他叫什么名字?”

女人缓慢地摇了摇头。

夫妻俩都是很随性的人,压根没提前考虑孩子的取名问题。

她说:“我希望…他…能快乐,遇…到…爱他的人,健健康…康的…就好了。”

启明明白了。

“真是朴素的愿望呢……那就叫‘阮望’吧,与‘愿望’谐音,可以吗?”

“谢…谢…”

女人的声音消失了,连同她的生命一起。

启明就这么蹲着,静静地淋了一会儿雨。

片刻后。

“抱歉,我不能救你们…”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某人解释。

“祂诞生的机会只有这一次,我不能干涉太多。”

说完,他叹了口气。

再次沉默片刻,缅怀了逝去的灵魂后,他低头看向怀中襁褓里的婴儿,问道:

“我该怎么称呼你?”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极其惊悚。

一个刚诞生的婴儿,他能回答问题吗?

当然……是能的。

只见那刚刚还在扑腾的婴孩突然安静了,睁开眼时,一双黑色的眸子已经变得冰冷淡漠。

他从启明怀里跳了出来,在空中迅速长大,变成了三四岁幼儿的模样。

“我是众生的宏愿,你便叫我……”

“…洪远吧。”

下一秒,他扭头看向旁边呆站着的阮望,手指弯起,轻轻一弹——

阮望感觉天旋地转,意识飞远了。

……

再睁眼时。

他已经回到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