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熠熠用尺子量着这根木棍的长度,然后在它的中点做了个记号。
然后她把棍子立起来,又量了量木棍的直径,她在心里记住了那个数字,把棍子横过来,用尺子比着,在中点的标记两段又做了两个新的标记。
接着,她放下了尺子,从旁边抓起一把小刀,开始小心翼翼地切削那根木棍。她先是从中点两侧的记号下刀,在那两个位置各切出一个槽,然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刨去槽中间的木头。
“呼”,星光熠熠吹了口气,把切削下来的刨花吹掉,然后继续小心翼翼地加工着这根木棍,过了一会儿,她对着光看了看那个切口,觉得满意了,就把这根木棍放到了一旁,又拿起了一根更长的来。
星光熠熠没有强迫症,所以她也没对着木棍纠结太久,她只是大致比了比位置,就在木棍的“差不多三分之一处”画了个点,然后按照刚才的记下来的直径,用尺子在记号两段又画了两个小记号,接着就是和上一根木棍一样的操作,就这样,星光熠熠得到了两根不一样长的木棍。
她把两根木棍叠在一起,凹槽对着凹槽,比划了一下,觉得尺寸还是有些不太对,于是又拿起小刀刨削了一下,直到两根木棍的尺寸合适了,她拿出胶水,涂在凹槽处,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两根木棍合在一起。
星光熠熠紧紧压住两根木棍,直到胶水干了才松开蹄子,她试着掰了掰,发现粘得确实很牢固,这才放下心来。
当然了,仅仅是用胶水做固定是不够的,所以星光熠熠又拿起了旁边的细绳,开始捆扎这个“原始的十字架”。
星光熠熠先做出一个绳套,把它系在“十字架”的一端,然后围着交叉处反复缠绕,在做这一步的时候,星光熠熠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炎辉带着自己在河边做小木筏的那个下午,当时她的父亲就是用这样的蹄法捆扎木头的。
星光熠熠记挂着自己的家马,但她不是很想家,因为她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命中注定之地,没有完成自己此行的目的,所以她还要继续自己的旅程。
星光熠熠捆扎好了绳子,这下这两根木棍终于结结实实地合在一起了,她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成果,然后,她把蹄子伸向了一旁的布料……
“砰!”她的屋门被猛地推开,夜翔冲了进来,“中午好啊,星光!在干什么呢?”
夜翔一直都是这样的,或者说,在和她混熟了之后,她开始对着自己的朋友们慢慢展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了。实际上,和大多数的天马类似,夜翔也是风风火火的性格,而且隐约有点儿马来疯,她进屋几乎是不敲门的,因为她出生在云中城,而那里的房屋都是用压缩云建造的,几乎敲不出声音,所以天马们更喜欢在屋外喊叫来提醒房主。
不过当然,木板门和云彩门的隔音能力是不一样的,所以有时候天马们喊叫半天也叫不动房主,然后他们的耐心就会极速用尽,然后就破门而入了。天马们在搬出云中城之后,总得有很长时间的适应期,他们得学着如何生活在这个由飞不起来的东西所构建的世界里。
而在这个过渡期中,他们就会为自己身边的小马们带来很多困扰。
“夜翔!你吓死我了,我跟你说过要敲门的!”星光熠熠捂着胸口,重重地喘着粗气,“我在这儿忙着事儿呢,你这么冲进来,可给我吓死了。”
夜翔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抱歉啦,下次会记住的。”
“夜翔,我已经记不清这是你的第几个‘下次记住’了”,糖蓓儿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她很快就走了进来,而乐天派也跟在她身后,“也许我们应该把屋门的合页都改到上方,做成那种宠物门的样子,这样就方便夜翔冲进来了。”
“哦!哦!然后我们可以把宠物门做成横开门的样子!再加上一把小锁!我知道了!我小时候的时候有一只小狗,它经常坐在屋里对着门叫,我就只能打开门当他出去!然后它又会坐在院子里对着门叫,我又只能打开门放他进来!我们经常能这样玩一整天!结果爸爸妈妈装了一个上下开的小门,小狗能自己进出了,我们就再也没这么玩过了!”乐天派说道。
“……乐天派,我们只是开个玩笑。”糖蓓儿拍了拍这位总是在激动着的朋友。
夜翔不想在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了,她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就盯上了星光蹄子里的“十字架”和布料,“话说,星光,你这是在做什么?风筝吗?”
“对,我想做一个小风筝”,星光熠熠回答,她把那个风筝的骨架拿给她的朋友们看,“我一直很喜欢风筝。”
“那你可就是纯粹的外行了”,夜翔一屁股坐在星光熠熠的桌子上,拿过了她的那个风筝,“你这个框架不完整,你得把这两块,看见没有,这里,把这个‘十字’改成一个‘箭头’,这样才能飞起来。”
“不对,我这样才是对的”,星光熠熠说道,“我小时候和家乡的朋友们一起放过风筝,风筝就是这样的。”
“哈!你别忘了我是天马,关于飞行的东西,我肯定比你了解的多”,夜翔不以为意,“相信我,想要飞起来,前缘必须要是硬的,这样才兜得住风,而后缘则要放松,让气流顺利流过,不然会被吹的到处乱跑的。”
“听着有点儿道理,但我真的飞过这样的风筝啊”,星光熠熠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糖蓓儿,你放过风筝吗?”
“当然放过了。”
“太好了,你过来看看,风筝到底应该怎么做?”星光熠熠把糖蓓儿拉到了桌子旁,“我印象里风筝的骨架只要一个十字形就好了,但夜翔非说是要把前面两条补上,补成个箭头型。”
糖蓓儿拿起风筝骨架,她看了看,然后眼珠往斜上方翻,开始回忆自己曾经见过的风筝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很快,她想起来了,“是的,你这个太不结实了……”她说道。
“你看,我说吧!”夜翔得意地笑了。
“……你应该把这四面都糊住,不然不结实”,糖蓓儿继续说道,“在我们那边,风筝应该是一个棱形,骨架就是四条外边框和两条对角线,后面得再拖条尾巴。”
“你这肯定不对!”星光熠熠和夜翔异口同声地说道。
眼见“投票”分不出正确结果,她们就开始“扩大调查样本”,“乐天派!你之前放的风筝是什么样子的?”她们问道。
“四根绳子牵一块布,像是一块降落伞,或者一张降落伞,等等,还不对,应该是……一包……”
“‘一顶’降落伞”,星光熠熠说道,不过她马上又回过神来,“等等,管它‘一顶’还是‘一个’的,这就是降落伞,这不是风筝!”
“这是什么疯话?这怎么不是风筝了?”乐天派用两只后蹄直立起来,两只前蹄在胸前横抱,做出一副“我才是对的”的样子,“我问你,你们怎么定义风筝?”
星光熠熠、糖蓓儿和夜翔对视一眼,然后略带怀疑地说:“拉着一根线的……有骨架固定的……在天上飞的东西?”
“对啊,那么降落伞难道不是风筝吗?”
“可降落伞没有骨架啊。”
“‘没有骨架’也是一种骨架,就像‘无脊椎动物也是动物一样’。”乐天派说道。
糖蓓儿眼珠一转,“那么‘一匹拽着电线的天马’也算是风筝了?”
乐天派叹了口气,“唉,我们要听定义的,现在看来,就算天马不是风筝,也得是风筝了。”
听完乐天派的傻话,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在大笑的间隙,星光熠熠还是问了个问题:“蓝线医生和毛线医生呢?她们怎么没来?”
“追病马去了。”夜翔捂着肚子翻在地上,一边笑一边回答。
“什么叫‘追病马’?不应该是治病马么?”星光熠熠问。
“哦,一开始是治病,没错,但很快就变成了‘追病马’”,糖蓓儿解释道,“是胖先生,他吃饭太快太急,把木头勺子咽下去了,只能去医院取出来,结果蓝线医生在准备胃镜的时候说了句闲话把胖先生吓坏了……”
糖蓓儿突然停下来不说话了,星光熠熠也就沉默地盯着她看,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亲爱的,这时候你应该问我‘蓝线医生说了什么话啊’,你老是让别的小马的话‘掉到地上’,这可不好。”糖蓓儿撅着嘴摇了摇头。
“哦!这……那么……蓝线医生说了句什么话呢?”星光熠熠赶紧补上。
糖蓓儿满意地点点头,“蓝线医生对毛线医生说——‘胃镜取物真麻烦,要是能把病马像橡胶蹄套一样从里到外翻过来,这就简单多了’,然后胖先生就吓坏了,他从病床上跳下来就跑了出去,我还从来不知道他能跑这么快呢。”
“那确实挺吓马……蓝线医生最近是又在沉迷于哪本书吗?”星光熠熠有点儿担心自己朋友的精神状态。
“不清楚……但是,管他呢,我们还是先把风筝做出来,然后我们可以陪你一起去放风筝,如果放不起来,我们就给夜翔栓上线,拿她当风筝了。”
很快,在一通七蹄八腿之后,星光熠熠的风筝组装完成了,最终他们还是采纳了夜翔的建议,把风筝的前缘固定住了,不过其他小马的意见也得到了部分采纳,比如他们按照糖蓓儿的建议,在风筝上安了一条羽毛做的小尾巴——不过因此而贡献出了羽毛的夜翔对此表示强烈反对——他们还按照乐天派的意见,在风筝上装了一个小降落伞,虽然她们也搞不清楚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也搞不清这是什么原理,但乐天派保证说没问题,那么应该就没问题。
随后,四匹小马带着风筝去了小镇旁的空地上,迎着风把风筝放了起来。
然而星光熠熠放风筝的技术明显没有她回忆中的那么好,有好几次,她都拽着风筝一头甩到了地上,甚至差点用风筝线把在空中“护航”的夜翔给捆了起来。
这让星光熠熠有些急躁,她本以为一切都能按照她的预想发生,但她未免有些眼高于顶、眼高蹄低了,所以她愈是闭门造车地尝试,就愈是飞不起来。最后,她的朋友们想了个办法——夜翔带着风筝直接飞到了一个合适的高度,然后松开蹄子,随着风猛地一紧,风筝终于是老老实实地留在空中了。
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多了,星光熠熠站在地面上,时不时拽一下线轴,让风筝一直平稳地停在高空,而她的朋友们惬意地躺在旁边的草地上,看着她操作。
过了一会儿,星光熠熠觉得风筝大概不会掉下来了,就把线轴捆在了附近的一个树桩上,然后和朋友们一起躺了下来,平静而悠闲地注视着那个小小的风筝。
也不能怪星光熠熠太感性,毕竟,她本来就在一场“寻找自我之旅”的路上,很多事情都能引起她的思考。而且她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毕竟星光小镇也没什么正经的政务要处理,她就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供思考,来考虑自己的当下和未来。
这时,糖蓓儿的声音打断了星光熠熠的思考,“我感觉我们这儿少了几位。”
“谁?”躺在另一边的夜翔问道。
“那两位医生,还有双钻。”
“哦,双钻”,夜翔翻了个身,“奇怪,他去办个文件,需要这么久吗?这都好几个月了。”
“建立小镇嘛,文件肯定很多的”,星光熠熠插话道,“而且说不定他也想先回家看看,然后再回来,总之不急,他一定会回来的。”
随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来自南方的风轻抚着流云,把它们梳理成一条一条的模样,仿佛是等待着乐师的琴弦,而山间的松柏林未免太过性急,已经在“沙沙”地演奏前奏曲了,遥远的鸟叫声清晰地传来,让马分不清那是来自深林还是来自过去。
渐渐地高层大气中的风似乎变得快了一些,它推动着云层往北方而去,掷下阳光的云隙不断变换着位置,似乎是一场流动的光雨,又像是世界本身的沧海桑田。
在一片天光之中,星光熠熠惬意地闭上了眼睛,她好像有些困了,而在半梦半醒之中,她似乎听到了糖蓓儿的歌声——
“In the summer we made a kite,
(在夏日里,我们共制风筝)
out of feathers, out of wood.
(用羽毛,用木头)
we set fire to our homes,
(我们点亮烧了房子)
walking barehoof in the snow.
(光蹄走于雪中)
distant rhythm of the drum,
(远远鼓声)
as we drifted towards the storm.
(伴着我们飘向暴风)
baby lion lost his teeth,
(小狮子落下乳牙)
now they're swimming in the sea.
(现在在海里遨游)
troubled spirits on my chest,
(百感交于心)
where they laid to rest.
(本该安于心)
the birds all left my tall friend,
(鸟儿离开树木,我的高个朋友)
as your body hit the sand.
(伴着你的身体倒在沙滩)
million stars up in the sky,
(天上星星千千万)
formed a tigers eye,
(化成小老虎的眼睛)
that looked down on my face,
(俯视着我的面孔)
out of time and out of place.
(脱离时空的约束)
So hold on,
(所以请把握当下)
hold on to what we are,
(坚持我们自己)
hold on to your heart.
(坚定跟随你心)
Awaken by the sound,
(被声音唤醒)
of a screaming owl.
(那是一只尖叫的猫头鹰)
chasing leaves in the wind,
(追寻着风中的落叶)
going where we've never been.
(寻访我们从未到达之地)
Said goodbye to you my friend,
(轻声再见,我的朋友)
as the fire spread.
(伴着火势蔓延)
All that's left are your bones,
(剩下的都是你的遗骸了)
that will soon sink like stones,
(它们将迅速石沉大海)
So hold on,
(所以请把握当下)
hold on to what we are,
(坚持我们自己)
hold on to your heart.
(坚定跟随你心)
一曲结束,小马们继续抬头,出神地看着那个小小风筝,而星光熠熠则带着微笑沉沉睡去,枕着青草,盖着天光。
这个集齐了四匹小马之智慧的风筝飞得又高又稳,优美的棱形身体仿佛是一只抽象化的眼睛,它出离了地面,不受地心引力的干扰,正在极高的高空俯视着地面的一切,亦漠然地看着远方地平线上的陌生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