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州,边陲的一座小城,远离京都千里之遥。
云州王府掩映在一团繁花之中,飞檐翘角,朱廊翠窗,花榭亭台,处处透露出王府的煊赫气派。
花园后面幽静的书斋,灯火通明。
云州王云霁坐在书案前,挑灯夜读。缠枝莲托八宝纹烛台上燃着的白烛独自垂泪。烛台下的双兽耳三足青铜香炉内飘着袅袅青烟,烛光映照着他幽深的影子。窗台下的漱玉花流光溢彩开得正茂盛。
“爷,天色已晚,您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去慕容侯府提亲呢!这是礼单,您请过目。”侍卫云罗呈上一份厚厚的红色洒金礼薄。
“明日不得空,你去吧!”云霁冷淡地道。
“那怎么成?提亲这等大事,您得亲自上门,方显诚意。怎么能让他人代劳?慕容小姐若知晓了可要伤心死了。”云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礼服是侯府的两位小姐亲自绣的,掌礼司今儿一早就送来了,您中意哪套?”
晾衣的镂花紫檀桁木上挂着两套礼服,一套茶红色千黛远山重莲团花锦袍,一套鲜红富贵牡丹缠枝麒麟纹广袖宽袍。
“那个。”他头也不回地指了指右手那套。
“那礼单王爷还是亲自过目为好,万一有什么遗漏,小的们马上去补办。”云罗嘴角上扬极尽讨好之能事。
云霁不耐烦地挥挥手,云罗识趣地退了下去。
女官萧锦若迎了上来,敛衽行礼道:“云侍卫,王爷可有做出抉择?”
“王爷选了那套千黛远山重莲团花锦袍。”云罗正色道,“辛苦萧长史了。”
月明星稀,明日或是个好晴天。
慕容侯府华灯烁烁,丫鬟仆人们忙得不亦乐乎,一个个喜气洋洋。明日云州王便要来府上提亲,不论他相中府上哪位小姐,对慕容家来说都是莫大的喜事。慕容轩喜笑颜开,慕容夫人一身素洁正侍候着夫君更衣准备安寝。
“一转眼,烟儿和雪儿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慕容夫人叹息着。
“烟儿性情温婉,待人接物都极得体,雪儿偏偏性情冷清,不爱搭理人,那王爷若看上烟儿倒是阖府的福气,可若看上雪儿,怕是祸非福啊!”慕容老爷哀叹连连。
大小姐慕容烟闺房,丫鬟绵儿正铺床叠被。慕容烟正对镜梳妆,镜中女孩儿眉目清秀,端庄温婉,唇红齿白,一头秀发披在肩下,宛若流云。
“小姐,早些睡吧,听说明日一大早,王爷要亲自来提亲呢!”绵儿喜滋滋地道。
“二小姐睡了吗?”慕容烟漫声道。
“怕是睡下了。明日那么重要的日子,岂不要早睡,才能养精蓄锐,以最好的状态面对王爷不是?小姐,您也早些睡吧!”绵儿微笑着,将锦帐垂下。
慕容烟叹息着,望着镜中之人,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她已经十九岁了,比那云州王还年长一岁。她一直在等,苦苦地等,等那个人来。慕容烟非这世间最尊贵的人不嫁,唯有他云州王才配得上她。只是她一年年地等下去,他却丝毫没有娶妻之意。明日,他终于要来了。她亲手绣的富贵牡丹缠枝麒麟纹广袖宽袍已经送到云州王府了,像他那样神子一样俊朗的人物,自是要匹配她这朵世间最美丽动人的富贵牡丹。
那清高的慕容雪竟然对云州王嗤之以鼻。她看不上云州王,因为她早就心有所属。母亲还是把她做的礼服一并送去了王府。母亲口说不偏爱谁,她其实是偏心的。雪儿年幼时有一年元夕无意坠落河中,那大寒月的天,虽被人及时救起,却也因此落下寒疾的病根,自那以后便抱着药罐长大。她性子冷淡,又终年吃着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除了父亲母亲从来也不把谁放在眼里。可正是这个无心王妃之位的妹妹,才是她争夺那无上尊位的最大威胁。
“绵儿。”慕容烟望着镜中的自己,粉拳微握。“把这个给二小姐送去。”
“这是小姐惯用的绛云香?”绵儿看着手中莹润的小瓷罐,满脸疑惑,“您平日碰都不让她碰的。”
“今日不一样,送去吧!”慕容烟淡淡道。
“是。”绵儿捧着那绛云香往外走。
一夜无眠,一大早她便梳洗得当,一身华服地候着那云州王的仪仗,直到巳时,那人还未来。她焦急不安地在花厅走来走去,而那慕容雪,只待了不到一刻钟,便找了个托词走了。
他是云州王,是值得她等待的男人。
慕容烟望着那盆中开得正艳丽的牡丹,忧伤不已。
慕容雪却坐在花园的荷花池边,悠闲地喂着池里的鱼儿。好像今天提亲之事与她毫无关系。
“小姐,您这样不太好吧,万一王爷来了治您一个怠慢之罪……”慕容雪的贴身侍女小鱼端着一只鱼食小钵扁扁嘴看着那漫不经心地往池子里撒鱼食的二小姐。
“他爱怪不怪,我又不是非他不嫁。”慕容雪冷冷地道,望着那撒欢儿吃着鱼食的鱼儿目光幽幽。
“小姐您还惦念着那个京都的小哥儿吗?这都多少年了。”小鱼叹息着。
那年元夕节,她和爹娘走散了,一个人在桥上哭鼻子。那夜看花灯的人特别多,人挤人,瘦小的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被人挤下了桥。河水冰冷刺骨,她在水下沉沉浮浮,以为要命丧河底时,一个提着一盏莲花灯从桥上走过的小哥哥,见她落水跳进水中奋力将她救起,她怕得要死,一直紧紧地攥住他的腰带。她被他拖上岸,气息奄奄,醒来时,只记得唇间一片柔软,手里紧握着一枚鱼形玉佩。那枚玉佩现在便挂在她脖颈上,用红色的丝线绾着,那是他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她摸着纤细脖颈上的玉佩,陷入了沉思。六年了,这份旖旎的情思,只能深埋于心底。
“小姐,您的脸……”小鱼望着那张粉白的脸上一粒粒冒出来的小红疙瘩,心慌失措。
慕容雪探头望向池水中那张脸,雪似的容颜,骇人的斑点。不知自何而来。今日是云州王来提亲的日子,她却无脸见人。这不正合她心意吗?她拿了条绢帕蒙住那张脸。
“小姐,您不要紧吧!”小鱼一脸担忧。
“正合吾意。”慕容雪穿过花园,已近午时了,那傲慢的王爷却还未来。
她爬上树,跳上围墙,出了花园,上了大街。什么狗屁王爷,谁稀罕呢!
云霁并未亲自来提亲,而是派了女官萧锦若捧着他的婚书带着聘礼来到慕容府上,婚书上新娘的名字是空白的。萧锦若告诉慕容轩,王爷选了那件千黛远山重莲团花锦袍,也便选了他认定的王妃。
“侯爷,您把绣出这件锦袍的小姐芳名写在婚书上便可。”
慕容轩拿着笔犹豫了半晌,夫人在一边频频使着眼色,最后慕容轩在那婚书上写下慕容烟的名字。
温婉的慕容烟礼数周到地将王府一行人送出府外后,慕容轩内心是郁结的。锦袍一事穿帮是迟早的事,雪儿那孩子竟然在这个时候偷跑出府。也许命运使然,那孩子根本无心于荣华富贵。
慕容雪行走在热闹繁华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