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何说起?”
江蕴初被她盯得低下头,表面看起来愧疚难当,实则心思转得飞快。
“如若不是,姐姐回京,怎不闻一丝一毫的消息。”
月殊轻笑一声,“你不总说,待在太子身边如履薄冰,我怎好再去找你?”
“而且,若我找你,你也帮不上什么,反而多添烦恼,你说是不是?”
江蕴初摇头,蓄了许久的泪在抬头的那一刻滚落脸颊。
“姐姐与我生死之交,姐姐的事,我岂会觉得烦恼。”
月殊伸出手指,勾住一滴晶莹的泪,“那便好,日后定还有许多要劳烦你的地方。”
她的手指,顺着弧线优美的脸颊轮廓下滑,最后落在她紧紧揪住被子的手指上。
轻轻拍了拍,“地上凉,快起来。”
江蕴初没有坚持,顺势起身,还在床榻旁的梅花墩上坐下来。
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月殊不着痕迹撇了撇嘴,语气微沉了几分,“听闻太子殿下对你宠爱有加,除了你,府上再无别的姬妾。”
“就连早晚服侍,也是你事事亲为。”
江蕴初没想到她知晓得如此清楚,慌神一瞬后,强装镇定。
“国公府如今没落,我还能如此做小伏低,才方能在殿下跟前争得三分薄面,”说着,泪珠又颗颗滚落。
她用力抓着月殊的手,惶恐而又无奈地追问,“姐姐,你可是觉得,我如今骨气全无?”
“怎会,”月殊知她此时如同油煎,没想到竟火急火燎到了如此地步,刚从丽贵妃那里出来,便一刻不停来了此处。
可,这字字句句,在她听来,却无一句真话。
月殊揉了揉额角,觉得有几分沉闷。
“姐姐不这么想便好,”江蕴初带泪笑了笑,颇有几分惹人怜惜的娇俏。
语气也雀跃了几分,像是真心高兴。
“夜深了。”
江蕴初笑意微凝一瞬,便立即起身。
来日方长,她今夜来,不过是为了稳住月殊。
待太子即位,什么齐月殊,什么森家,都不值一提。
“那我便不打扰姐姐休息了。”
月殊点了头,随即身子往内翻转,没有要起身相送的意思。
红苹与蓝鸟进来时,月殊已经起身又坐到了妆台前。
她重重沉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气恼地扯下金钗砸向铜镜。
是她,太高估了两人的以前的情分。
今夜,她只字未提抓捕森家之人的事,字字句句都在提醒,她在太子身边,是如何的不容易。
不容易,便要拿她的人做刀?
更何况……
月殊脸色阴沉得可怕,“明日,我要出去一趟。”
……
再来习武堂,月殊没走正门。
翻墙而入那一刻,一大勺带着芬芳的泥黄之物迎面泼来。
一个旋身躲过,月殊定睛一看,好家伙!
追月抓着个粪勺,正欲再接再厉。
“恶心。”
月殊撇嘴,吐出俩字。
上下扫了她一眼,追月鼻腔里哼了哼,“你才恶心,好好的姑娘家,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你可知这是谁家的后院。”
“小子,今日我有事,不与你纠缠,”月殊边说边施展轻功往里走。
追月扛着粪勺要追,迎面一本书砸来。
“这书你先看着,不懂之处下回一道问我。”
接到手中,追月凝神一看,嘿!医毒一体,还是孤本。
追月忍不住翻了翻,连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是在拦人。
这才着急忙慌追过去。
老赖头不在房中。
他又赶去书房,开门的那一刻,书架旁的墙壁刚好合上。
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追月挠了挠后脑勺,嘟囔着,“人都去哪了?”
说着,靠着书房门口的梁柱坐下来,只一会儿,便看得入了迷。
书房暗室中,月殊终于见到了森耀。
“家主来了。”
森耀并无太大反应,微掀了掀眼皮,又垂下去。
“如何?”
月殊指着森耀的腿问。
吕蒙摇了摇头,“骨断许久,恐怕……”
月殊走到森耀身边蹲下,小小的少年,没了昔日的精神气,窝在轮椅上仿佛抽去了脊骨。
“腿的事,我会再想办法。”
森耀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但看得出来,他心里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那日匆忙,还未来得及问你,森田的死,具体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问出口,森耀立即耸动着肩,双唇因为强忍心中情绪紧抿着。
他特意从闽南赶来,如今却连森田的尸身都不知在何处。
满心痛苦,难以宣泄。
“你若不想说,咱们改日再聊。”
月殊没有强迫,掀开他腿上的毯子,接着道,“今日先看看你的腿,如何?”
吕蒙要去拿药箱,老赖头忙道,“我去,我去。你伤也未痊愈,还是不要乱动。”
吕蒙憨憨笑了笑,“我粗人一个,皮糙肉厚的,过几日便无事了。”
森耀的腿还裹着纱布,纱布渗出红黄的血水。
月殊觉出有些不妙,待纱布一层层解开,木枝固定的伤处露了出来。
“待会得把这些腐肉切除,过程会很疼。”
森耀紧咬着牙关,便是还没动手,伤处也是令人无法忍受的疼痛。
月殊又认真看了看,“伤口怕是见骨,我给你开些药,你吃了会舒服些。”
麻沸散端了上来,森耀头撇到一旁,“不喝。”
“傻小子,怎的不喝?待会可别痛晕过去。”吕蒙无奈道。
“我不怕疼,我这条命,还要留着,给哥哥报仇。”
“记住仇恨,也没必要虐待自己的身子,”月殊看他并无反应知晓劝说无用,只能拿了一块花椒木丢给他。
“若是疼得受不了,可别咬自个舌头。”
薄而森冷的刀在烈酒中浸泡消毒,又在火上炙烤了片刻。
刀刃有些微红。
月殊做的细致,一旦开始,便再没留意身旁其他,全身心地处理着伤口。
这伤口,是被硬生生一遍又一遍划开的,皮肉的伤好治,难的是,那根挑断的脚筋。
难怪,便是用木枝为辅,亦未能使伤痊愈。
这治疗之法,完全是治标不治本的。
月殊也不知如何处理,但她没有在此刻说出来。
“会好的。”
她柔声细语,又轻手轻脚地快速缠好纱布。
森耀一直咬牙坚持着,直到处理好了,整个人才猛地泄力软了下去。
“感觉如何?”
“还好。”
可他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汗,身上的衣裳,早就被汗水弄了个透湿。
这话,明显是在逞强。
又喂了颗药丸,森耀精神头明显好了许多。
“你别急,先养伤。”
“不,我恨不得他们立刻去死。”
月殊说完本是要走的,森耀一脸悲愤的样子,让她很是不忍,便又坐了下来,打算与他聊几句。
“若不是我前来,或许哥哥也不会丧命。”
月殊赶忙劝他,“你怎能如此想?”
“我没来之前,太子虽有逼供,却并未伤害哥哥性命。”
“后来……”森耀流下悔恨的泪水。
“他们抓住了我,便用哥哥威胁我,想要以此探查森家的事,我不说,他们便日日当着我的面折磨哥哥。”
“那一日,哥哥被折磨得浑身是血,他连声都发不出来了,他们还在不停地打他……”
“……我说,我愿意说,我什么都说,我求他们……不要再打哥哥。”
“可是……哥哥却一头碰死在墙壁上。”
“哥哥说,森家对我们有恩,我们不能忘恩负义……”
说着说着,森耀越发泣不成声。
到死,森田也没有泄露出关于森家的事。
他用自己的命,成全了森家给的所有恩情。
他终于直视月殊的眼睛,“太子府,我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