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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阴晴里,一地缤纷。日色暖酴醾,午风吹蝶。涂山府外朱樱青草,绿水白鹅,宅院内也是堂前细柳,树下翠竹,窗边玉兰,花边流水。

然而整个四月我无心煮酒赏春,持杯浅尝,或是踏青寻花,观赏清波。只因涂山璟行到皓翎国境交界处报了个平安外,便再没消息传回来。

若不是知道涂山篌还在府内,而且在我探望晶石中的兰香和敲打广林后从他们口中均得知,涂山篌老老实实地闭门思过,连之前那封防风氏的信也没回,并没有闹什么幺蛾子,否则我差点以为是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让涂山篌把涂山璟给抓去折磨了。

我和兰香说了那黄老爷讲过的移魂之事,她听了便道不好操作,还是先安分地待在涂山篌那里,日后再做打算。刚好手头的活计也容不得我多出神,正合我意。

这一阵子我和府内众丫鬟婆子一起学着缝制口罩面巾和简易床单,手再不会被扎不说,愈发做得熟练后速度也提升上来了。

认认真真地缝到傍晚,我点起了灯,又不知缝了多久,忽听窗外有了雨声,远远的青山上传来了钟声。

恰在这鸟外疏钟,雨声寒月的时候,我从开着的窗子外听到了一阵喧哗。

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窗边,细细蒙蒙的烟雨中,一个影卫打扮的黑衣男子披着蓑衣拎着两个小箱快步走进院内,身旁跟着瑞阳和若枫,瑞阳往他身上洒着酒,若枫正和他边走边说着什么。

瑞阳见我站在窗前,和那影卫努了努嘴,若枫接过了小箱转身走了,他们俩便直奔着我窗前来了。

距离我窗下约几尺远,那影卫停下来屈身一礼,开口道:“见过兰香姑娘,在下谷熠。少主派我回来取些短缺的稀少药材,顺便和家里报个信儿,说他在那里一切都好,只是事务繁重,兼之形势不等人,无暇写信回来。”

我手里拿着那没缝完的床单,感觉春夜里的潮湿从窗子扑面而来,渐渐地浸透了我,心像河水般瞬间涨满,又慢慢地空了。

我有心想问问他瘦没瘦,有没有人盯着他一天吃三顿饭,又想到这时候哪能按顿吃得上。还想问问他有没有人帮着洗衣服,转念一想我临行前叮嘱过他白天穿过的衣服回去都拿酒泡过再洗,去过重灾区的回来就烧掉,他是不是无暇顾及。不知他有没有记着我的嘱托,勤洗手,多用酒,更不知素来冷静自持的他见着那民生多艰,是不是也愁肠百结,焦虑暗生。

想到此处,我顾不上衣食住行了,只开口问道:“现在形势如何?公子何时能回来?还有没有短缺的东西?”

谷熠点点头,回道:“回姑娘的话,自打接近皓翎边境,形势就严峻起来了。少主先是原地扎寨,在咱们中原地界上盖了些简易的棚子收治病人,防止疫病继续向内陆蔓延。同时派我们先遣小队把紧缺的药材粮食送到皓翎,然后他后脚便也过来了。那严重的村庄……唉,堪称是'乌啼不断,犬泣时闻,人含鬼色,鬼夺人神*'哪!我们和当地官府、住民勉力强撑了一阵子,有那灵力不够的弟兄们也中招倒了。好在前几天皓翎王派的大队人马赶到,这才得空儿缓口气。少主便叫我赶紧回府取些珍贵的药材,顺便报一生平安。太夫人那里我不敢去,怕万一带了病气再过给她老人家,就劳烦姑娘代为传达一声了。除了药材,旁的东西倒也没什么短缺,只是这口罩面巾之类的,别的地方买不到咱送过去的那种,还得烦请姑娘领着府里的姑娘和妈妈们费费力,再多做些出来。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暂时不知晓啊。”

我听那皓翎的大批人马已到,不由得心下一宽,皓翎王是个贤君,派来的队伍自然也不会差,可以为涂山璟分忧。便点点头回道:“有劳了。你放心,你们在前方拼命,我们在后方也自会竭力相助。若有什么需要做的需要买的当地寻不到的,尽管飞书回来。浩浩中原,定能搜罗到。再不济,还可以北上西炎求购,我回头和春明少爷也提前打个招呼,让他铺垫着些。”

谷熠遥遥拱手一礼:“多谢姑娘,姑娘安排得井井有条,在下佩服。”

我摆了摆手,正要回他,却见若枫拎着两个小箱匆匆走回来,和谷熠说道:“府里的不够数了,就只得这些,我都放进玲珑盏里面了。待我回头再去外面寻些买些,弄到了派人送去。”

谷熠接过小箱,谢道:“多谢若枫小哥,只是这药材金贵,听那大夫说务必要新鲜的,你若寻到了,也得放进玲珑盏里面送来,才能保它不腐不坏。”

若枫点点头:“记下了,玲珑盏府里没有了,回头我去西府春明少爷那里调些备着。”

谷熠也点点头,转过来对我说道:“姑娘,等另一个去春明少爷那里拿东西的同伴回来,我就得走了。这玲珑盏没装满,你有什么要捎给少主的吃食,或者是要给少主捎什么口信儿,这时候跟我说就行。”

我想了想,临时弄个鸡来不及还放不下,糕饼之流的又有着油分,跟药材放一起别路上再把药材弄坏了,等他回来再吃也来得及。

眼角余光瞄到伸到窗边盛开的白玉兰,我摘了一朵开得最好的,见那花瓣上还带着几滴雨水,便问道:“谷熠,这带水的放进去,可会湿了药材?”

谷熠一抬手,一道金光闪过,那朵白玉兰像被照了层光罩,把它笼了起来飘过去,然后落到他的手中。

他打开小箱,把花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抬头看向我道:“姑娘放心,仅一点点水不碍事的,我又用灵力封存上了,和药材放一起万无一失。”

我这才放心,回道:“多谢你。还请你回头拿给公子的时候跟他说:‘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穷尽一身无所有,聊赠青丘一枝春。*’”

谷熠低下头细细地背了两遍,一字不差,准确无误。

我不由得开口赞道:“好记性!”

他笑了:“姑娘也好文采!”

此时院外远远传来一声哨响,他敛了笑容,回身吹了个口哨,又转向我说道:“姑娘,我得走了。”

我躬身一礼:“此去路遥,困难重重,请多保重。”

他点点头,又向瑞阳和若枫行了个礼,脚尖一点纵上屋檐,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幕的雨雾中。

又过了数日,庭院里的芍药花开了。晚上与春明少爷议过事,我执着那盏芍药琉璃灯送走了他,回身见花开得妍丽浓艳,不禁驻足欣赏片刻。

拿着灯盏比在它旁边,一时之间灯光和花容交相辉映,竟分不出哪个更美。

这时,若枫急匆匆走进来,见我站在院中,喘着气说道:“姑娘……”

我很少见他如此着急,平日里都是瑞阳更跳脱些,忙回道:“莫急,有什么事喘口气再说。”

若枫手里拿着一封信,举起来递给我,兀自喘个不停。

我心下一紧,怕是涂山璟有什么事,忙接过信笺。

“少主传信来了,我,赶紧给姑娘送过来。”

我长出了口气,他能得空儿摸到笔写信,说明他有点空余时间了,是个好兆头。

对着手里的芍药琉璃灯展开了信,我见他字迹依旧清秀工整,字如其人。

*引自师道南《死鼠行》。

化自翁卷《乡村四月》,陆凯《赠范晔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