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一个午后,齐大夫和阿璃都接了急诊,出去了。
安康堂里,只剩叶蓁蓁,和另一名伙计。
夏天白昼长,按照惯例,午饭后的一小段时间,医馆会半开着门,小憩一会儿。
此时,正是午休时间。
叶蓁蓁让伙计去后屋休息去了。
她自己,则是坐在柜台后的一张摇椅上,一手拿着本账本,一手拿个小算盘,正在核账。
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这是老林送来的,林氏商行上一月的账本。
虽然老林办事她放心,但毕竟刚接手林氏不久,抱着负责任的态度,有时间,她还是会好好地核算一下。
了解商行各店铺的经营状况,做到心中凡事有底。
她想着核完这一页,待会儿便直接在摇椅上小憩一会儿算了。
“请问……,有人吗?”一道清灵好听的年轻女声在门口传来,听着语气,略微有些着急。
“有人有人,请进。”听得人声,叶蓁蓁条件反射地应着。
随手将账本和算盘往旁边一放,身子也随之从摇椅上站了起来。
她一边从柜台后面往外走,一边往门口的帘子处瞧去……
只见一名小厮和一名丫鬟装扮之人,先掀帘进了来。
两人一左一右,掀开了医馆门口的帘子。
接着,一名身形伟岸的男子,并一名年轻苗条女子,便跨步进了医馆……
那声音,应该就是从那年轻女子口中发出的。
外头日光正烈,倒显得医馆光线有些昏暗了。
两人又都逆光站着,叶蓁蓁一时看不清两人面容。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叶蓁蓁一边热情地往门口迎接,一边出于习惯,快速出声询问。
男子闻声,却顿住了脚步。
他下颌线紧抿,一手覆于小腹,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拳上青筋暴起……
整个人显得有些紧张,拘谨。
旁边女子见状,也跟着停下脚步,一脸天真地望向男子,“阿烈,怎么了?”
阿、阿烈?
叶蓁蓁闻言怔住,她只觉鼻尖瞬间一酸。
眼光,情不自禁地往旁边那高大身影的脸上瞧去……
是他。
浓密的褐色卷曲长发,蓝色的眼眸。
一袭紫色长衫,矜贵华美。
整个人,比之从前,更显贵气凌人。
可,他瘦了。
五官明晰的脸部轮廓,更显深邃。
本就凸显的喉结,此刻,更是高高突起,仿似要扎破喉咙上那层薄薄的皮。
从前那仿佛永远带着一丝笑意的脸庞,这会儿,却是紧绷着,蓝眸中,神色晦涩极了。
感受到叶蓁蓁的目光,他眸光躲闪,喉结剧烈地滚动着,颤抖着。
“蓁……”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吐露一个字,却瞧了瞧身边人,没有再喊下去
……
“这位公子……,和小姐”还是叶蓁蓁先稳定住情绪,冷静下来。
她假装不认识眼前人,却仍是忍不住有些声音微微打颤:
“请问你们,是哪位不舒服?”
慕容烈不说话,只瞧着她,一双蓝眸,深邃不见底,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定定地瞧着她……
“阿烈,你怎么不说话?”旁边女子见状,捅了捅他胳膊,温声提醒道。
女子长相清丽,看起来单纯无邪,很是灵动。
穿的衣服,是这南昭国罕见的高端材质,想来非富即贵。
“是阿烈。”女子指了指慕容烈,“阿烈他就是,刚才在大街上走着,腹中突然有些不适,恰巧看到你们医馆,便过来瞧瞧。”
女子见慕容烈久久望着这医馆女子,却不答话,眼中闪过异色,有些着急地帮他说明。
叶蓁蓁随之眼光朝慕容烈脸上细细望去,果然见他脸色苍白,额上有细细密密汗珠冒出。
“哦,那这边请坐。”叶蓁蓁强自镇定下来,引着他们前往就诊的椅子上坐下。
又去后屋,将午休的伙计叫了起来,给他看诊。
能来这安康堂帮忙的伙计,也是经过齐大夫和阿璃严格筛选培训的,寻常小病自然不在话下。
伙计起身,揉了揉朦胧睡眼,跟叶蓁蓁来到就诊台,先是探了探慕容烈的脉搏,又用手摁了摁他腹部几处,问他”疼不疼?“。
慕容烈均是摇头,说”不疼。“
眼睛,却从始至终舍不得从叶蓁蓁脸上移开半分。
几息之后,伙计便收回了手。
“问题不大。”他说道,“许是天气炎热,有些中暑。
我给您开几贴清热去火的草药,回去煎了喝一喝,便当无碍。”
“你确定?没什么别的问题?”祁瑾玉,也就是慕容烈身边的女子,严肃地确认道。
伙计摇了摇头,笃定道“当是没有了。”
“那……,多谢。
没什么事,阿烈,我们走吧。”祁瑾玉看向慕容烈。
他的异常举动,她看在眼里,不怎么舒服,只想拉着他,快速离开这儿。
“阿素,一会儿你把账……”她又看向自己的侍女,正准备吩咐她一会儿给医馆结算医药费。
却见慕容烈仿似方才回过神来,他连忙从腰间掏出银两,递到叶蓁蓁手中,“如此,便有劳了。”
祁瑾玉眼中诧异更甚,不过,她眼眸在两人短暂相握的手上停留片刻,便很快了然般挪开了眼。
她挽着慕容烈的胳膊,笑了笑,亲昵道“阿烈哥哥,我们走吧。”
慕容烈身子僵了僵。
他再次回看了叶蓁蓁一眼,面露为难之色。
眼尾,有他极力隐忍的,微不可察的泛红湿润……
却终是,没能甩开女子的手。
两人相携着离去。
待他们走远,叶蓁蓁紧绷着的身子,也才松懈下来。
刚紧急关头,她硬逼着自己,只靠一口气提着,硬让自己撑着没能露出破绽。
只这会儿,医馆没了旁人,她才放松这口气。
瞬间只觉着,浑身绵软乏力,便赶紧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旁边的柜台。
酸胀许久的眼眸,也终于不再憋着,眼眶逐渐被湿润弥漫……
大颗大颗的泪,滚滚滑落脸颊……
与阿烈的重逢,她想过很多种可能。
却万万没想到,当真是这最坏的一种。
他完好无恙出现在她面前,却挽着别的女子。
相见,却如陌路。
她缓缓张开另一只手掌,掌中有一锭银子。
将手掌微微倾斜,银子滚上柜台台面后,掌中徒留一张卷得很是整齐,很小的布帛。
展开,布帛上极小几个字,“亥时,医馆,等我,烈。”
叶蓁蓁:……
阿烈,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前洒脱不羁的他,为何变化如此之大?
他那身旁的年轻女子,又是谁?
他们态度如此亲昵。
为何在她面前,他却连与她相认,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