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问道:“那这和当时的内斗有什么关系?”
“如果按照您的说法,那这些地方士绅会更支持王安石啊。”
朱见济摇摇头,说道:“那可未必,你要知道一件事,王安石的青苗法归根结底就是在和地方士绅们争夺百姓的管理权。”
“民间向来有句话,叫做皇权不下乡,像青苗法这种涉及百姓的旨意,朝廷最多发到县里,让乡里的百姓知道消息,都是要靠地方士绅的,这也是地方士绅可以通过解读朝廷旨意掌握地方的根本权力之一。”
“而青苗法则是影响到了士绅们的权力。”
“百姓通过官府来借贷,渡过灾年和青黄不接的时节,这就意味着地方士绅再也没有办法通过放贷的形式来控制百姓,掠夺他们的田产和财富,这其实就是在挖掘地方士绅的根基。”
“没办法控制百姓,地方士绅还怎么影响舆论,怎么以舆论来影响朝廷的政策?”
“最重要的是,不仅是贪官污吏,只要是个官吏,在当地都是属于地方士绅那部分的,官员本就是地方士绅,而小吏则是依附于地方士绅生存的。”
“所以,熙宁变法的内斗,其实就是王安石带着少数叛徒去对抗当时的社会主流,他能成功才怪呢。”
“这还是我没考虑到地方士绅在放贷方面的利益推断出来的,若是算上这部分,王安石的胜算会更低。”
好吧,于谦的确没有从这方面考虑过。
不过他还是问道:“但是当时的神宗皇帝也是支持王安石的啊,难道以他的身份,就没办法压制住地方士绅的野心吗?”
朱见济撇撇嘴,冷笑道:“皇帝?宋朝的赵匡胤是如何夺取天下的,难道你也忘了吗?”
“历朝历代之中,从始皇帝开始,一直到现在,除了太祖之外,那一朝的开国之君不是叛逆?”
“赵匡胤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一方面紧抓兵权,所以才有了杯酒释兵权的典故,另一方面则是需要收买天下士绅,因为天下士绅是真正有能力推翻他们皇位的人,只不过宋朝太过看重文人了,忽视了文人做官之后,一样可以变成士绅的,再加上那句刑不上士大夫,这才有了宋朝三百年的江山社稷。”
“这不是很好吗?文人本就擅长治理天下,让他们管理天下政务,宋朝这才能绵延二十七帝啊。”于谦疑惑道。
朱见济仍旧冷笑道:“很好吗?若是天下文人真的擅长治理天下,那王安石为什么要变法革新?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变法会引起朝政震动吗?”
“这个......”于谦有些无法解释了。
朱见济总结道:“所以,只能说天下文人是最适合治理天下的一群人,而不是天下文人擅长治理天下,这只是皇帝在无奈中的一种选择罢了。”
“况且天下的文人士绅和皇帝的利益并不是一致的,远的不说,就说咱们大明,江南那面的士绅多吧?但是江南的赋税会一直拖欠着,每一年都在拖欠,理由千奇百怪。”
“你于尚书是杭州府人,对于这件事情不会不知道吧?”
于谦无力地点点头。
对于江南地区拖欠赋税的问题,他于谦自然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江南地区拖欠赋税,大头就在当地士绅那里,虽然他很反对这种事情,但是他也知道,单以自己是没办法对抗整个江南的,所以暂时只能选择不闻不问。
朱见济继续道:“所以,皇帝对天下的统治,实际上就是建立在地方士绅基础上的,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在开国之时一般都会政治清明,但是后面却容易出现权臣的原因,皇帝有时候也没办法,地方士绅都是这德行,他只能在里面挑选一些还看得过去的人选来替自己治理天下。”
“而这种情况,实际上就是地方士绅和皇帝在争夺统治权的过程。”
“太祖时候的南北榜案你也知道吧,当时的南方士绅有多嚣张,翰林学士刘三吾、王府纪善、白信蹈明目张胆地打压北方人,五十一名新科进士皆为南人,甚至在太祖下旨复阅落第试卷之后,他们还敢挑选其中的劣卷上呈太祖,试图遮掩过去。”
“如果当时太祖真的信了他们的鬼话,那意味着什么,于尚书你应该知道吧?”
于谦点点头。
如果真的按照当时的春榜来发,那就意味着北方士子的心全都丢掉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肯定会有所动摇。
“所以太祖果断处置,问罪六十一名官员,刘三吾以八十四岁高龄发配戍边。”朱见济继续说道:“按照常理来说,刘三吾都那么大岁数了,太祖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如此处置,但是偏偏太祖就这么做了,而且天下人还没有什么异议,这说明什么?”
还没等于谦做出反应,朱见济便直接了当的说出了答案:“这说明,在太祖的心目中,社稷稳定比事情的对错更重要,有的时候即便是事情做错了,只要结果有利于大明,有利于天下,那也不会有问题。”
“但是臣感觉这还是有违于圣人教诲。”于谦还是有些不舒服。
“孔圣人吗?”朱见济冷哼一声道:“孔圣人是伟大的,但是如今流传的,真的就是他的教诲吗?”
“以德报怨是不是符合圣人教诲,但是最初的意思是现在流传的吗?”
“君子远庖厨是不是圣人说的话,但是其本意说的是什么?”
“于尚书,你是朝廷大臣,不要总抱着那些腐儒的言论来做事,他们那套东西只能说说而已,是做不了事情的。”
“甚至夸张点说,圣人的那一套,他也是用了毕生精力去推广的,但是春秋时候那么多国家,有哪一个国家以他的教诲去治国的吗?”
朱见济这一顿输出把于谦弄得有些懵,颤声问道:“殿下,这些都是您自己想出来的?”
“我哪有那么聪明。”朱见济一摆手,说道:“这都是后世的精英们总结出来的,我只是在上学和别人闲谈的时候知道的。”
“天啊!你们那会儿都教了什么?”于谦彻底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