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傅定为天子办了几件实事,且件件都办得极好。所以,天子对傅定极是满意。
傅定如今在天子面前,自然有一定话语权。
见是傅定说话,舜和帝便笑着问:“二郎有什么话,只管说吧。”众臣面前,天子也并未掩藏自己对傅定的喜爱,只亲昵称呼他为二郎。
对顾晔之事,傅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置身事外。
从一开始,就是傅定没有放弃,主动选择去寻找有关顾晔的蛛丝马迹的。
而到如今,因一些有心人的背后小动作,如今舆情显然对顾晔等人极为不利,但傅定也仍是一副“势必要管到底”的态度。
傅定抱手,义正言辞道:“近来京里所传的有关宁安侯府之事,臣有话说。”略一顿后,便又继续说起,“当年,还在北地时,臣同顾家大公子顾晔私交不错,算是知己。后来得知其牺牲于沙场后,臣悲痛万分。”
“入了京,同顾家小姐结为夫妻之后,臣又忆起了当年往事。所以,便又派人暗中去北地查寻顾晔之下落。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真叫臣给查到了。飞鸽传书传入京城后,臣片刻不敢耽搁,立刻派了自己身边近卫亲赴北地。千里迢迢,千难万险,总算是将人给带了回来。”
“可臣不知,为何如今京中却有顾晔乃冒牌之货这样的传言。”
傅定言辞恳切道:“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顾晔身份为真,臣于天子面前,不敢有半句谎言。恳请陛下为顾晔做主,还他一个公道。”
傅定话音才落,便有人站了出来,质问傅定:“可先宁安侯父子,早在六年多前的一场战役中,双双牺牲在了战场上。当年此事,陛下是知道的。就算是顾大公子侥幸活了下来,可中间那么长时间啊,他为何从不曾递信回京来?竟还要汝阳郡王亲自派人去找,才能寻得他下落。”
傅定因为陛下办了几件实事,已被天子破例册封为汝阳郡王。
但还未行册封礼。
不过陛下有言,既有了圣旨,往后傅定可以郡王自称。
在家里的时候,傅定仍交代旁人只称呼自己为公子。朝堂上,傅定管不了别人的嘴,也就只随他们去了。
傅定有条不紊道:“顾晔战时的确受了伤,伤及头部,故失了先前记忆。所以,这才多年来都不曾找回家中来,朝廷上,也更是不知道他还存活于世,否则,必也不会叫他流落在外多时,受尽风霜之苦。”
又有人道:“好,既说是失去了记忆,那便就当是失去了记忆。可既失去了记忆,记不得从前之事,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为何突然的,又想起来了呢?汝阳郡王,这件事情,难道不蹊跷?”
傅定却始终淡定,只见他昂首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如今待在顾家的顾晔到底是真是假,陛下只管召来相见即可。想来总有那么几件事是只有陛下和顾晔才知道的,陛下召其来见,一问便知。”
“陛下……”还有人欲辩驳傅定,但却被天子打断了。
舜和帝道:“汝阳王所言极对。此顾晔是真是假,只管召来一问便知。”
既天子都这么说,站在底下同傅定敌对派系之人,便也就不再多言。
陛下冲身侧的宦官颔首,只听得大总管太监高声喊唱道:“宣宁安侯府长公子顾晔入宫觐见。”
近一个时辰之后,顾晔入了太极殿。
当年顾家父子之名,满京之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六七年前的顾家,乃鼎盛之时。顾氏世子,晓喻上京。便是连如今云沛、徐霁之流,当年对顾晔,也是望尘莫及。
可如今,云沛徐霁双双高中,成了朝堂肱骨之臣。而当年的顾晔,却从天际陨落,没入了尘埃。
如今的顾晔,再不是从前“冠盖满京华”的无双公子。没了意气风发,一身青布衣袍,再加上在北地风吹日晒了多年,如今这张脸,虽仍硬朗,却少了几分俊气。
徐霁等人目光朝殿前探去,目视了会儿后,又皆都垂了眼眸。
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
便是连天子,瞧见这样的顾晔,心里也是阵阵嘘唏。
其余旁人,包括方才朝堂之上力驳傅定的几人,此番也皆沉默不言。
其实众人心中心知肚明,都知道眼前之人就是顾晔。
侯门嫡子,岂是谁想假冒就能假冒得了的?何况,还是闹到了御前,闹到了天子脚下。
之所以辩驳,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各人皆有私心。
顾晔没了从前的意气风发,没了那如空中皓月星辰般的夺目气势,但多年来修炼的涵养却是一直不曾丢失。
参拜天子的礼数,他更是一应周全。
举手投足间,也不曾失了规矩。
“草民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岁金安。”一边说,一边有条不紊着撩袍下跪,磕头。
他如今什么都不是,没有官位,不是世子,只能以“草民”自称。
天子道:“起来说话。”
顾晔撩袍站起,恭谢:“多谢陛下。”
“上前来,朕瞧瞧你。”舜和帝招呼他。
“陛下!”有人阻拦,“小心有诈。”毕竟如今尚未验明真身,就算验明了真身,此人也离开京都单独在北地居住了多年,谁知道他现在品性如何?此番回京有何目的?谁知道他如今的心是属于哪里。
但舜和帝却道:“顾家大郎,是朕看着长大的。他的品性,朕信得过。”天子不但信得过顾晔品性,也信得过傅定。
所以,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眼前之人必然就是当年的那个顾家大郎。
众臣见天子坚持,于是也就作罢,不再出言相阻。只是,此刻不论是朝臣,还是殿内的御林军,皆都提高警惕着,以防万一真有意外发生,好及时出手救天子。
顾晔垂首往前走,却没敢靠天子太近。走了几步,于高高金阶前又驻足。
天子道:“再靠近些,上阶来。”
顾晔一愣,继而应是。
顾晔拾阶而上,但也只是走了几步,又驻了足。
天子又道:“再来。”
若再上去,就离天子太近了。这种距离,便是御林军统领也在,怕也不能完全保证一定可以救得了天子。
众人都提心吊胆着,就只舜和帝一脸的泰然。
他心里是笃定的,知道眼前之人并不会伤害自己。
顾晔又再停顿了会儿后,便遵圣旨继续往前去。这回没再走几步又停下,而是一直往上,直到走到了天子跟前。
其实到了这一步,顾晔已经能明白天子的用心了。天子就是要他站到他跟前去,这样一来,才好证明他没有坏心。
果然,顾晔才停下脚步,便听舜和帝道:“若他不是顾晔,而是包藏了祸心的,此番靠得朕这般之近,机会难得,为何不对朕下手?”
下头众人相互望了望,一时间竟说不上话来。
可也仍有不肯死心的,上前一步,继续进言:“陛下,有人或许想放长线钓大鱼,也未可知啊。总之,此事实在蹊跷,陛下万万小心为好。”
舜和帝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钓大鱼?爱卿之意是,朕是这条大鱼?”
进言之人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言词不当,于是立刻惶恐着下跪,请罪道:“臣该死!臣该死!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只是关心陛下。”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的意思。”舜和帝正了色,“你起来吧。”
“多谢陛下。”
然后转头看向身旁的中年人,他沉叹一声,继而语气颇有悲伤道:“虽然你如今不如从前英俊,身上也没了意气风发,更是添了岁月、浸了风霜,显得比同龄之人还略有些苍老。但,朕看得出来,你便就是曾经的顾晔,是当年的顾家大郎。”
顾晔堂堂七尺男儿,此时此刻竟觉眼眶略有酸涩之意。
其实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他都不怕。怕就怕,经年之后再回家来,却无一人认自己。
而如今,不仅仅是家里的人认,便是连天子,他竟也一口咬定自己就是顾晔。
天子金口玉言,有了他的肯定,往后,也就不怕再有别人质疑自己身份了。
“草民多谢陛下。”龙椅前,顾晔又伏首叩拜了下来。
舜和帝便趁此机会道:“往后,谁也不许再质疑顾晔的身份。若叫朕知道谁再敢于外头散播不实谣言,朕必严惩不贷!”当年守边关的军将,若他不护,寒的是万万将士的心。
所以,不论于私,还是于公,他都必须护得顾晔一应周全。
天子愠怒,朝臣不敢再有废言,满殿之上,皆都跪了下来,高声呼着:“吾皇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