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云玉菀自然率先冲了过来,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趾高气扬的奚落起顾明棠来。
“你也不听听如今外面的声音,看看都传成什么样了,你还好意思日日出门来见人。我若是你,怕早躲家里哭去了。啧啧,脸皮厚就是脸皮厚,你家都被笑话成什么样了,你还好意思出来晃荡?”
顾明棠不想惹事,但也不愿做那受人欺辱却绝不还口的怂包。
若只是打几句口舌之战,不是犯什么大错,顾明棠还是不愿让着云玉菀的。
“不好意思出门的也该是云三小姐你,而非是我。”从前见着,倒还会谦敬她一声“云姐姐”,如今,顾明棠觉得也实在无需再多那些个虚情假意了,便改了称呼,只唤她“云三小姐”。
“难道云三小姐觉得,只是去城外施几日粥、受几日暑,就能让别人忘记你曾做下的那些事儿了吗?难道贵妃娘娘就会忘记,你曾在万寿节上犯下的错吗?”
曾经这件事,的确令她苦闷不堪。
可如今,这事早算过去了。就算别人心里还记得,也断然不会再拿出来说。
云国公府,一门父子皆有权势,谁不畏惧强权呢?
谁又这般没眼力见的,敢一再拿云国公府的糗事来乱说、乱生事。
“谁让我生在了一个有权势的人家呢?谁让我有个好父亲,有好几个好哥哥呢?便是我在万寿节上冲了圣驾,那天子和娘娘看在我父兄面子上,也是不会如何我的。顾小姐试想想,当日,若是换成是你那样对我,你如今又将是怎样的下场呢?”
“云小姐,你敢把你刚刚的话再重说一遍吗?”顾明棠盯着她看,似笑非笑着。
云玉菀似是这才恍然过来什么,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
顾明棠则道:“冲撞天子,惹怒圣驾,陛下娘娘不多追究,你以为他们心里就是高兴的?你也知道,不过是仗着你云家有权势,陛下这才未予以计较的。但你所做的事,却的的确确的惹了贵人们不高兴。”
“可权势这种东西……谁又能保证一辈子都有呢?万一哪天没有了,云小姐这傲慢的性子又一时改不了,那你觉得,谁会惯着你?”
顾明棠平心静气着,笑道:“所谓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顾家如今是没落了,可往前看十年,难道不也有权有势么?所以,我劝云小姐一句,凡事得给自己留条退路,话也不能说得太满。否则,祸从口出,日后会因乱说话、说错话,招惹来怎样的祸事,谁也不清楚。”
“你!”云玉菀咬牙切齿,却一时也回不了嘴。
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刚刚有些得意忘形,言词间刮带着天家人,话说得有些轻狂了。
可即便如此,即便她有错,也不愿被顾家的这个落魄小姐指着鼻子骂。
顾明棠说完后,也懒得再搭理她,直接越身而过,去另外一家了。
芙蕖见自家小姐言语上占了上风,把这千娇万贵的云小姐说得堵在了原地,她心里自也跟着得瑟。
匆匆行了一礼后,芙蕖立刻跟上自家小姐。
“姑娘方才好生威武。”芙蕖乐道,“竟将那云小姐说得杵在那儿,一句话回不上来。”
顾明棠却并没为此而有多自豪、多高兴,她心中自有担忧在。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她低声轻斥芙蕖,“不过是唇舌之间占了上风而已。”
见主子并没有因为这个很得意的模样,芙蕖自然也跟着严肃起来。
“小姐,您心里是不是有担忧在?”
顾明棠心中自然有担忧在。
再有不久,太子府内,就会为大公子傅寅定下云氏为续弦。
傅寅身为皇室子弟,若他对原配并无深厚的感情,他自己也不坚持非得为原配夫人守足一年的孝的话,他是可以早早的再定下一门亲事,再迎娶一房妻进门的。
到时候,云氏便就是太子府的嫡长子之妻。
或许,也是日后的太子妃……
若她以后真成了太子妃,甚至是一国之母……那凭如今二人的交情,想她往后的日子必不会好过。
顾明棠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怎么同云玉菀的关系就差成这样,明明前世是并无交集的两个人。
可回首过去,这一路走来,她似乎并没有做错什么。
是云沛为了云玉菀的幸福,带着算计先来招惹她的。她识破了他的计谋,拒绝了婚事后,又是云玉菀主动跑来辱骂奚落她的。
面对这种情况,她不可能不予以反击。
也正是因此,二人算结下了仇恨。
再之后一次,便就是在皇宫那次,天子万寿节上。
但那一次,也是她主动出手欲陷害的自己。她是迫于无奈,这才将计就计,反将一军的。
难道,就因为她是未来的太子府嫡长媳,就因为云家有权有势,她就必须得任打不还手吗?
她从来不是主动去挑事、生事的那一个,又凭什么要求她,挨了打、挨了欺辱,却仍要默默的承受着?
若重活一回,还得受这样的窝囊气,那她又何必再走这一世呢?
她同云玉菀之间的矛盾,从来都不是她的错。
她没有错,可如今两人的确是敌视上了,对日后或许会面临的祸事,她需得提前准备一番。
难道,要她去改变云玉菀的命运?
去阻止她成为未来太子府的嫡长媳,阻止她嫁给傅寅?
可她纵然是有通天的本事,她也做不到手长到能去妨碍得了贵人们的决定。
傅寅娶云氏,不只是儿女间的小情小爱,更是关乎朝政。
所以,朝政大事,是她能决定得了的吗?
忽然间,顾明棠只觉得自己头皮一阵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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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余今日出门来办事,恰好撞见了云玉菀同顾明棠对峙时的场面。
当时想一探究竟,便没立刻现身,只悄悄躲在了角落里,所以,顾明棠和云玉菀都没察觉得到。
待得二人走后,耿余这才从角落处现出身来。
等办完了手上的事,回了太子府后,耿余自然立刻去往青霄院,将方才外出办事时看到的一幕告诉了傅定。
“那云三小姐言词颇为嚣张,仗着云家的权势,口不择言。不过,咱们的顾小姐也没有惯着她。”说到这里,耿余又想到之前那云玉菀被顾小姐堵得秃噜了嘴巴的样子,不免乐道,“顾小姐抓住了她言词间的漏洞,教训了她一顿后便扬长而去。”
“公子您不知,那云小姐愣在当场,又急又气的模样,那是有多好笑。”
耿余陪着少主入京有两年了,因顾家小姐曾救过自家公子一回的缘故,自打去岁春时起,耿余便对有关顾小姐的所有事,都十分上心。
站在顾小姐立场上,耿余也十分厌恶那云小姐。
从前只是觉得她嚣张猖狂,自从发生了万寿节上她命云家婢女推顾小姐落水一事后,更是觉得她此人心肠恶毒。
她小小年纪的,竟手段狠辣到如此地步,不免令人生厌。
傅定倒是被耿余口中“咱们的顾小姐”那几个字,说愣住了。
有略微的失神,但很快,他就又回过了神来。
再看向耿余时,目光仍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好,知道了。”
傅定虽然回答的轻描淡写,只几个字。但这件事情,他自然是放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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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举办了个赏梅宴,上京城内,但凡有些身份和脸面的人家,都收到了太子府的请帖。
其中,顾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太子府主动给宁安侯府送的请帖,而非是宁安侯府凑过去求来的,这不禁令最近着实萎靡了好阵子的顾呈砚,扬眉吐气了番。
太子府筹宴,是仅次于宫里举办筵席的等级,是要比凤平长公主殿下筹办的筵席还要尊贵。
对此,上京城内诸贵人人人心知肚明,自然都极重视。
郭氏筹办这次筵席叫“赏梅宴”也不虚,一来她自己喜欢梅花,且所居之处叫“雅梅居”。二则,太子府内,也的确有一大片的梅林,如今正是梅花盛开之季。
而这次的筵席,就设在了这梅林之中。
早提前半个月,郭氏就命人好好准备了一番。
她知道上京城里的这些权贵们最是好个风雅的,这又是她头回筹办这样的席面。若没个特色,他们当面不说、明着不说,背地里、暗中,自然会说。
郭氏不求要将这次的筵席办得多么的过目难忘,只求不出错、不落人话柄,就已然很好。
至于她的能力,太子府的威严……来日方长,往后相处交际得机会多了,总能叫他们一点点见识得到。
从门外迎客的门房,到将客人们请进门后,引他们去各处去的人,再到一应酒水的供奉,以及迎到太子府内各位家主面前的人……都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分内之事。
人虽多,事虽杂,但却没有半点乱相。
郭氏虽忙,但好在一切都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今日其实郭氏也有些紧张。她之前从没筹办过这么大场面的筵席,虽从前在北地时,府上但凡有筵席,也多是她来筹备,但却没有筹办过这么盛大的。
这关乎太子府的脸面,她大意不得半分。
所以,一早从晨起开始,郭氏心中的那根弦,就一直是紧绷着的。
天公作美,前几日虽一直下雪,但今日却是个极好的大晴天。
比起前几日来,今天天气也极好。
天气好,心情自然也好。外面,欢声笑语不断。
今日府上办事,连太子傅骁都留在了家中,傅寅自然也留在了家。
只是并未外出迎客,而是留在了自己母亲这儿,陪母亲待着。
听着外面的热闹,听着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欢笑声,傅寅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母亲虽贵为太子妃,可如今,这太子府内的女主人,似就是郭良娣般。
父亲已经吩咐了阖府上下,府内一应事宜,皆由郭良娣来管。而他的母亲,分明是太子发妻,又是天子钦定的太子妃,却好似只是挂了个名一般。
傅寅看不惯那边的热闹,更为自己母亲不值。
张氏看着儿子在屋内走来走去的,明显的一脸烦躁之意,她大概也猜得到他在为何事而烦,不免劝他冷静些,坐下来歇会儿。
“你先坐吧,你那样走来走去的,我头都晕了。”张氏知道,若她不说自己头晕,儿子压根是不会听她话静下来的。
果然,在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后,他总算是能安静一些了。
张氏道:“打从你媳妇去了后,我就身子一直没养得起来。难道,你要我拖着病躯去劳心劳力吗?我没那个身子和精力,我也没那个本事。郭良娣她是大家闺秀出身,为人又貌美多才,我挂个名,她主府内之事,这是再好不过的。”
“可儿子就是为母亲您不值!”傅寅自然明白母亲心中苦楚,可这也不能磨灭到他心中的诸多不满,“若祖母还在,很多事情绝对不会是这样的!”
“你也知道她老人家不在了,所以咱们行事更该低调才是。”张氏又何尝不羡慕不遗憾呢?只是她出身摆在那儿,精力能力都有限,她胜任不了。
若老太妃还在,自然是万般顾及他们母子的。可老太妃不在了,再多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提起这些,张氏不免又要自怜自艾起来:“想当初,你父亲是被迫娶我的,如果能让他选择,他必不会选择跟我成亲。从前还有老太妃护着,如今,老太妃没了,他还能给我体面,我已十分知足。又还奢求什么呢?”
这样的话,打从老太妃去世后,傅寅的耳朵听得都要起茧子了。
他实在是不想再听。
张氏看了儿子一眼,见他一脸的烦躁之意,也大概猜得到他是不想听这些,所以,也就不说了。
但她却劝说:“今日郭妹妹举办如此盛大的筵席,你又身为嫡长公子,实在不好不出面。也别一直躲娘这儿了,你去外头见见客吧。”
傅寅本能是不想出门去的。但又觉得,留在这儿听母亲一直唠叨,也很心烦。所以,索性起了身来。
“那儿子告辞了。”
“去吧。”
望着儿子离去的身影,张氏脸上有着悲戚的哀伤。
有那么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沉浸在悲痛和失落中。
有种感觉,像是儿子也在远离自己而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