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徐霁所想那样,云家虽然能猜到是他所为,但却抓不到实证。
所以这件事,云家便不好名正言顺的来找徐家的茬。
云国公和广阳侯同朝为官,如今倒是有些怄气般,早朝上商谈国家大事时,从前十分客气的二人,如今倒是隐有对上之意。
别说是天子,以及别的大臣了,便是素来朝中只是个隐形人物的顾呈砚,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顾呈砚从前便胆小怕事,如今就更是了。
虽然云家兄妹之事再次被推到风尖浪口后,于他们顾家是有利的。但顾呈砚因畏惧云家,故而,就算如今自己得理,他也不敢见云国公。
真真是把“怂”这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云国公既知道不是顾家所为,自然不会来找顾呈砚的麻烦。
但顾呈砚却不知道,他害怕云家会以为是他们顾家做的。所以,这段日子一直躲着云国公。
但云家也没有坐以待毙,渐渐开始在京城里造势了。
云家差人四下里去散播一个消息,说是徐家三公子因同云四公子有过“两男争一美”的情况,当时是云四公子独得美人青睐。所以,徐三公子怀恨在心,便趁着这个机会,故意设局陷害云四公子。
虽是传出来的,并不一定就是真。但云家的高明之处就在于,真真假假的混在一起谈,那真的可能是假的,假的也可能是真的。
云家知道,如今要自证清白,很难。但若要祸水东引,把这件事情彻底搞大、搞复杂,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却是不难的。
如今,云家把京城里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两男争一美”这件事上,且这事又是真实的。所以,一时间,大家不免也会顺着云家的思路去猜,是不是真的因为一个女人,所以才有的今日这样的局面?
也会猜,难道,云家兄妹真是为人所陷害的?
否则,兄妹二人行苟且之事,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很多时候,太过匪夷所思的事,哪怕就是真的,别人不敢信,也就可能是假的。
最近一段日子里,京中不管是吃饭的酒楼,还是喝茶的茶楼,以及听戏唱曲儿的地方,都有说书的在说这件事。
而这事,渐渐的,也引申出好多个版本来。
故事本子一旦多了,最初的真相为何,就不重要了。
自然也有人仍在津津乐道着云家兄妹之事,但也有人明显对“二男争一美”之事更感兴趣。
顾明棠原本猜会不会是傅定做的这件事,但见如今京城里都传是徐霁所为,顾明棠认真细忖了下,倒也觉得或许可能是徐霁做的。
但她却不觉得,徐霁这样做,是为了她。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在徐霁心里,会有这样的分量。
但芙蕖悄悄打量着主子,不免会顺势为徐霁说两句好话,道:“外面都这样传,说是徐三公子所为。这都好几日过去了,奴婢也没见徐三公子主动站出来说不是他做的。所以……奴婢觉得,这应该就是徐三公子做的。”
顾明棠知道芙蕖要说什么,只是瞥了她一眼,然后说:“外面传的这些,都是慢慢一点点散播出来的谣言。这种东西,做不得数的,难道,你还真想徐三公子主动站出来做出个解释?退一步,就算真是徐三公子所为,那也是如外头传的那样,他自尊心作祟,憎恨云沛。”
是因为恨云沛而这样做,不是为了她。
芙蕖撇了下嘴:“就算如此,奴婢也觉得徐三公子比云四公子好多了。云四公子……看着温文尔雅,可奴婢却觉得他行事很虚、为人也假得很。事情闹开后,小姐您拒绝再同他见面,他那段日子几乎日日登顾家的门,看似用情多深似的,可回头又是怎么对小姐您的呢?”
“他的那些手段,那些做法,看似是给小姐您留余地了。可小姐您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啊,既说的都是实话,又何需他来各打五十板子,两边充好人?看似也替小姐您解了围,可小姐您的一切祸事都是由他而起,您需要他解围吗?您要的,不过是一个公道罢了。”
这些道理,连芙蕖都明白,难道云沛会不明白吗?
不过是不想明白罢了。
他倒也真会自我感动,自觉是对她极不错了。可到头来,却是装着深情的样子,做着对她有伤害的事。
所幸,她没被他蒙骗过去。
至于徐霁……
顾明棠紧抿着唇,不愿再提。
这些人,从今往后,都再与她无关。
什么“二男一美”的所谓佳话,她当真一点不喜欢。
只愿从今往后,这些乱糟糟的事情都离她远一些,不要再打扰到她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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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年关,书院里放了假。
不但顾昇回了家,章敬遥也跟着顾昇一并先来了顾家。
章敬遥连家都没回,一放了假后,直接跟着顾昇来了顾家。
他是迫不及待着想来见顾明芍的,但顾明芍早变了心意,并不愿再见他。
如今,纵然是出门去见个面,都不愿意。
不是说男女授受不清,尚未婚嫁,不该私下见面。就是说,天儿冷了,外头严寒,不爱出门。
如此的两三回一下来,纵然章敬遥是个再没脑子的,俨然也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之前都还好好的,怎的如今一切都变了?
觉得情况不太对劲,章敬遥有些慌。越是慌,就越是一定要见到人才行。
这日过来府上,在仍被顾明芍拒绝了见面后,章敬遥没如之前一样待了会儿便离开,而是一直等在了顾家的前厅内。
这事自然惊动了老夫人。
老夫人知道后很生气,让人去前厅把章敬遥叫到了她屋里来。另外,又差人去芍香院,喊了顾明芍过来。
顾明芍猜得到了老夫人找她去是为什么,她不想去,索性托病不去。
老夫人派人喊顾明芍过去的是巧丹,巧丹看不上邵姨娘母女的做派,私心里一直都很不喜欢她们。
现在见大小姐索性连面对问题都不想去面对了,连老夫人喊她去她都不肯去,巧丹不免也不高兴起来。
“可奴婢看大小姐这个样子,倒不像是病了的样子。”巧丹微沉着脸,话也说得不太中听,“就算真有哪里不舒服,可既然是老夫人喊,您也该撑着过去一趟。”
顾明芍心里也很不喜欢老夫人身边的那两个大丫鬟,一个叫玲珑的,另外一个就是眼前的巧丹。
只可惜这二人深得老夫人喜欢,在府里有些得势,她虽心中厌恶,却不敢明着甩脸子。
只能周旋着道:“祖母她老人家最是体恤我们这些小辈的了,若知道我身子不适,定然不会非逼着我过去请安不可。巧丹姐姐这般疾言厉色,仗着祖母之势欺辱于我,祖母可知道?”
巧丹道:“大小姐言重,奴婢不敢欺辱大小姐。只是,老夫人有命,奴婢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知道府上这位大小姐在逃避什么,所以,巧丹也直戳要害说:“今日,那章家公子又登咱们的门了。这次被大小姐您拒了见面后,一直不肯走,所以,老夫人便把他叫去了荣安堂。”
“此番也差奴来叫您过去,老夫人的意思是,不管大小姐您心里怎么想的,但既然已是未婚夫妻关系,就算要退亲,也得大小姐您当面同章公子说清楚才好。大小姐您一直回避着不肯相见,难道不是想把事情闹大?”
“事情闹大了,又对大小姐您有什么好处?”
“到时候,举京上下都知道了大小姐您无缘无故退人家的亲,就算真顺利退成了,那大小姐背着这样的名声,还能再说到别的好亲事吗?”
顾明芍沉默住。
显然,她是把巧丹的话听进去了。
巧丹见状,瞥了她一眼后,浅浅一笑,又继续道:“所以,老夫人已经给您机会了,您何不抓住呢?在荣安堂里,老夫人跟前,您若说出‘退亲’二字的话,就算那章公子心生不满,可有长辈在,他也是不敢造次的。”
“甚至,再有老夫人帮着说几句,这亲事退起来不就容易了吗?”
“祖母真是这个意思?”顾明芍竟真有些信了。
若祖母当真是这个意思的话,那倒还算是对她有几分慈爱之心。
巧丹却道:“老夫人没同奴婢说这么多,这些不过也都是奴婢猜测而已。左右奴婢的话已带到,大小姐若仍坚持不去,那奴婢回去后也只能如实禀与老夫人知道了。”
“到时候,老夫人是生气还是怎的,一应后果都大小姐您一人承受。”
巧丹说完就转身要走,却被顾明芍喊住。
“等等。”顾明芍说,“我虽身子不适,但既祖母来喊了,我也必须得去。你先回去禀祖母一声,我一会儿就到。”
“是。”巧丹朝着顾明芍蹲了下身后,这才离开。
巧丹才回荣安堂没多久,顾明芍便过来了。
久未谋面,此番乍然瞧见了那张思念已久的面孔,章敬遥本能就站了起来。
章敬遥为人有些笨拙,这会儿突见佳人,一时倒拘谨上,不知该如何做了。
老夫人看了看身旁的章家后生,不免心里念叨一句他是老实人。
只可惜,他们侯府的这位大小姐眼高于顶,一心要高嫁,看不上这个老实人。
顾老夫人朝章敬遥按了按手:“你坐下来。”
章敬遥偷偷朝顾明芍看去,但见她始终目视着前方,并未看自己一眼,不免心中失落。
听老夫人的话,他又坐了下来。
顾明芍请了安后,老夫人也指了个位置叫她坐。
这个位置恰就在章敬遥对面。
除非顾明芍一直低着头,否则只要她一抬头,就不得不同对面的章敬遥对视上。
第一眼时匆匆对上了,顾明芍立刻挪开目光。她宁可看向上位的老夫人,也不愿再多看章敬遥一眼。
章敬遥见状,不免心里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心里很难过,同时也很慌。他又默默垂下了头去,只盯着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看。
顾老夫人就直接说了:“今日你们两个都在,有什么话,只管都说出来吧。有问题就面对,总逃避着不见,就能解决问题了?”后面这句,是说给顾明芍听的。
顾明芍知道祖母老人家是在敲打她,但既到了这一步,这门亲事她是退定了。
所以,趁着现在,她索性直言了,道:“章四公子,你我二人之亲事,不如自此作罢吧。”
“为何?”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东西是不一样了。但怎么也没想到,顾小姐一开口便是退亲。
章敬遥激动,便站起了身来。
话既说出口,左右已无退路可走。既到了这一步,顾明芍索性就把什么都说了。
“退亲。”她语气坚决。
章敬遥不明白,他摇着头问:“为何……为何会这样?”
顾明芍当然不会说是因为如今邵家归京,她有了外祖可倚仗,身份不一样了,自然就不再看得上章家。顾明芍只是说:“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可咱们大夏朝如今民风开放,总也讲个两情相悦。如今,如今我对章公子并无多深厚的感情。趁早退了亲事,总也比之后成了亲才后悔的要好吧?”
章敬遥说:“可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之前,分明对他是有欢喜之情的。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顾明芍虽无理,但却气势很足,“那之前我还以为你能秋闱高中呢,结果呢?”
“我那不是……”章敬遥想说,他那不是因为担心她兄长,这才失了考试的资格么。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算当时没有顾兄之事,当时他赴考了,也定然是考不中的。
所以,既然结果注定都一样,又何必再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何必是怪别人呢?
眼下情况,章敬遥也只能尽力做保证:“我没能考得功名,这是我不好,但请你相信我,给我点时间,我定可以有所作为的。”
顾明芍嗤笑:“你拿这话去跟书院里你的夫子们说,你觉得他们会信你说的吗?”
章敬遥说不出话来。
见状,顾明芍脸上得意的笑不免更明显起来。
“对不起。”章敬遥仍在道歉,“是我不好。”
此刻顾明芍脸上,一脸精明的算计之色。她见章敬遥果然被她几句话便说得承认了错误,她越发得意起来。
“所以,退亲这事怪不着我,只能怪你自己没有本事罢了。”顾明芍也算是彻底翻了脸,开始口无遮拦起来。
顾老夫人已算是在极力忍着怒火,直到听到这句,她再忍不下去。
“住口!”老夫人冷着脸训斥道,“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又立刻摆出自己的态度来,“章家的无错,由不得你胡来。你若当真想退了这门亲事,好,那我们顾家便没有你这个女儿。”
顾老夫人的态度,也就算是宁安侯府的态度。
老夫人不想得罪章家,所以,便引了顾明芍说出这些来,然后她再摆出自己态度来。
也算是告诉章家的,不是他们顾家要退亲,而是这个丫头不懂事。她的态度,不代表顾家的态度,顾家还是很喜欢章四郎,还是很想同章家结为姻亲的。
有老夫人的支持,章敬遥心情总算是稍稍好了一些。
但顾明芍那边,却是彻底炸了。
她气得站起身来,甚至质问自己祖母:“祖母您这话何意?不是说您叫自己过来,是让我向章家公子坦白的吗?如今孙女坦白了,您又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老夫人却道:“你是该坦白,否则一直逃避着不见章家公子,又不给缘由,算怎么回事。我叫你来,是想你明确的把这件事说出口来,但不代表我支持你这么做。”
“我从一开始便告诉过你了,你想无缘无故的就退了章家的这门亲事,不可能。”
“你!”顾明芍气急败坏,“你好奸险的心思。”
“放肆!”正好趁机,顾老夫人罚了她跪祠堂,“言语不敬,以下犯上,去祠堂里跪着思过去。若没有把这件事想好,还一意孤行的话,就不许出来。”
祖孙二人的关系早大不如从前,之前倒还能维持着表面的亲和。到今时今日这一步,连表面功夫都没有了。
顾明芍气得双眼冒星子,竟有些失去理智,越发的口无遮拦起来。
“祖母,你老人家好生偏心啊。难道只有她顾明棠是你的亲孙女,我便不是了么?为何对她那般仁善,对我却如此的心狠。你这样做,就不怕遭报应吗?”
“还不快拉下去。”老夫人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她身边的婆子领命,立刻朝顾明芍走来。一左一右的架着她,直接粗鲁的将她往外面拖。
看的章敬遥很是心疼,几番想阻拦一下,想说几句好话,却又有所顾忌,也怕惹老夫人生气。
待得顾明芍被带下去了后,章敬遥这才郑重着为顾明芍求情,道:“顾大小姐是心直口快之人,她无论说了什么,都不是有心的。只是气极之下,失了口。您老人家是宽厚之人,气消了后,还是别同她一般见识吧。”
“你倒是个厚道人。”顾老夫人看着眼前的后生,心中不免遗憾,“只可惜,我这孙儿愚笨,重利益而轻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