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奏疏之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的小楷:
“罪一,大兴文字狱;罪二,刺杀秦王;罪三,引用奸党;罪四,巧饰供词...”
赵谦寻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么多罪名,你们原本拟了什么刑罚?”
方晏清道:“蔡进罪孽深重,本当凌迟处死,抄没家产。”
赵谦寻目光凝在奏疏上,若有所思地沉吟:“眼下人虽死了,但抄家不能免。你们去慈明宫回禀太后吧。”
吴歧路与方晏清稽首道:“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待御书房复归宁静,赵谦寻瞥了眼领着宫人收拾残局的随安,道:“摆驾鸭仙宫。”
“喏。”
赵谦寻抵达鸭仙宫时,蓁蓁正一边替小叫鸭梳理着鸭毛,一边冥思苦想着破译短铳上异族文字的法子。
见到皇帝进来,她忙放下玉梳,要抱小叫鸭去行礼,却被对方抬手止住。
“都退下。”
宫人们却行退出正殿,蓁蓁疑惑地看向赵谦寻,“陛下,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赵谦寻压着一身怒气,负手来回踱了两步,忽地站定在她面前。
“先前,你在遇仙酒楼借了朕一锭银元宝,朕要还你!”
蓁蓁还在纳闷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听他如是说,愣了愣,失笑道:“陛下执意要还,蓁蓁不敢不收。”
赵谦寻指了指她,清朗笑道:“甚好,朕叫你发大财。”
“发大财?”蓁蓁满腹狐疑地问,“还请陛下详细示下。”
赵谦寻双手负于身后,道:“你可知十八年前墨家叛乱,是蔡进领着人去抄的家。虽然墨家的田地财产都没入了内库,但不少金银珠宝、古玩珍器,都饱入了蔡进的私囊。”
“今日大理寺要去抄蔡家,蓁蓁,你替朕去监察,看到什么心仪的宝物,尽管往自己口袋里塞,不用跟那老贼客气。”
蓁蓁眨了眨眼,心道:这财,本寨主不发也得发!
蔡进当年抄我的家,如今轮到我抄蔡进的家,当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清亮亮的杏眼透出一抹奇异光彩,她浅浅一福:“谢陛下大慷他人之慨,蓁蓁定不负所望。”
不期然地,被打了个趣,赵谦寻愕了愕,毫无顾忌地大笑出声。
“不过,你也不能只顾着自己发财,还需帮朕做一件事。”
“敬请陛下吩咐。”蓁蓁语气轻快。
“你可还记得‘天工巧术’?”
蓁蓁应答如流:“自然,‘天工巧术’乃墨家祖传的机关术秘籍,也是陛下要找的东西。”
更是本寨主寻寻觅觅的传家宝!
“正是,其实墨家的秘籍不止这一本。另有一本“追魂剑剑谱”,记载着绝世上乘剑法。这两本秘籍均在墨家抄家之夜不翼而飞了,朕怀疑就是被蔡进那厮给独吞了去。”
蓁蓁不禁在心里“咦”了一声,皇帝竟不知“追魂剑剑谱”就在赵君珩手里么?
忽又转念一想,墨家被抄的时候,皇帝尚在襁褓之中,赵君珩就算站在他面前使出追魂剑,他也未必认得出来。
“蓁蓁,你去蔡家清查财物时,可要仔细帮朕找找有没有这两本书。”
“是,蓁蓁一定先找书,再发财!”蓁蓁嘴上忙答应下来。
心里却道:一旦本寨主奉旨取籍成功,那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按捺下心中得意,她又问:“陛下可知那‘天工巧术’与‘追魂剑剑谱’长什么样儿?”
赵谦寻凝思了下,道:“听闻‘天工巧术’是暗蓝绸封皮,金漆字;‘追魂剑剑谱’则是金绸封皮,暗蓝字。两本秘籍均镶了金边儿,有淡淡的凤仙花香,能防潮防霉防蛇鼠虫蚁,万年不坏。”
说着,将御令交给蓁蓁,语重心长地:“蓁蓁,朕的大业就全靠你了。”
“蓁蓁明白了!”蓁蓁再次福身,眼神明亮而坚定,似乎忠心不二。
午时一刻,蓁蓁手持御令抵达大理寺宣读圣谕。
被安排去蔡家抄家的大理寺官员正是方晏清与林朗。
林朗此人,五短身材,面皮白净,颏下生了一丛褐色小胡子,乃大理寺最深谙“捣糨糊”的人。
一听完圣谕,他脑筋就转得飞快,心想:陛下是要这女官发财,我与方少卿可不能不知趣。
于是,朝方晏清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才出了大理寺。
蔡府,利仁坊规模最大的官员府邸。
亭台楼阁,极尽精雕细琢之能事,陈设摆件,金玉满堂,处处讲究。
庭院之中,更是遍种奇葩异草。
不过眼下,秋意渐深,花期早过,秋风一吹,满地的残枝落叶,甚是萧条。
此时,蔡府中仆人尽数离去,府门前后均有士兵严密把守。
那庭院深深处,断断续续地传出绝望压抑的啜泣声,更添无限悲凉。
但林朗脸上的谄笑却媚如春阳,十分突兀。
“王尚宫,一会儿瞧见什么好玩的物事,尽管拿好了。本官与方少卿呢,都是非常上道的。”
方晏清微挑下眉梢,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有相认的机会,蓁蓁哪有心情发财,信手拈了个借口,打发林朗道:“我整日在宫中替陛下照看鸭子,哪懂什么是宝贝。听闻林大人眼光甚好,能否劳烦你帮我去挑几样?”
林朗自是没意见,爽快地道:“王尚宫客气,本官何乐而不为呢?”说着,便朝宅院深处走去。
然行了四五步,又被身后的女子喊住。
“林大人,你可得仔细地挑上一挑,我只取一件,余下的嘛...便任由你处置了。”
林朗乐得嘴角咧到耳朵,连连拱手道:“王尚宫放心,本官一定精挑细选,多多益善。”说罢,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开。
方晏清失笑地戏谑:“官场上的礼尚往来那一套,算是被王尚宫彻底玩明白了。”
“方少卿谬赞。”蓁蓁斜睨他回道。
两人边走边聊,面上公事公办,脚下却心照不宣地来到一处隐蔽之地。
终于寻到两人单独叙话之机,方晏清立刻散了平日里那层凡事置身之外的保护色。
他压低声音,迫不及待地道:“我前日才收到鄂州的家书,了解到了金陵发生的事情,要我掩护你离开汴京吗?”
“不,我要留在汴京。”蓁蓁俏生生的美靥轻轻一笑,只是这般答道。
“为什么?”方晏清怔了怔,随即追问道,“是为了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