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杲杲,文德殿的朝会尚未结束。
雪芽和青芽被慈明宫的掌事内监李江打发回了秦王府。
蓁蓁则被逼着换上宫女的衣裳,前去慈明宫书房—来仪殿,拂拭洒扫。
辰时一刻,来仪殿,琴剑瓶炉,锦笼纱罩,金玉粲然。
蓁蓁挥着拂尘四下敷衍拂拭紫檀书柜,一张小嘴也没有闲着。
“赵君珩,你最好下朝了便来接我回去,否则的话,你就别想我再待在汴京给你暖床了!”
“什么学规矩,分明就是把人当便宜丫鬟使。”
“本寨主只伺候金陵鸭王,你郑氏又算甚?汴京鸡精?”
“汴京鸡精”四字一出口,蓁蓁顿觉自己十分有才,忍不住捂嘴咯咯直笑。
正笑间,忽闻来仪殿门外靴声橐橐,似乎有好几人正朝这边走来。
蓁蓁赶紧敛住笑声,收起拂尘正欲退出,忽地,耳畔“咔哒”一声,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被旋转的书柜卷进了一间密室。
紧接着,又是“咔哒”一声,紫檀书柜立即恢复了原样。
怔了怔,蓁蓁才反应过来,这紫檀书柜上有可以开合的机括。
定是她方才收拂尘时,无意间戳到了那机关,其力巧合,便触发了书柜的旋转。
眼下要出密室必会被来人撞个正着,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且待人去殿空,再想法子出去好了。
如是想着,她抬起目光,细细打量起此间密室。
只见正中央一张大紫檀雕螭案,设着黑漆彩绘嵌螺钿长方匣。两侧是一对汝窑美人觚,内插着时鲜花卉。
北墙一副凤穿牡丹大锦屏,南墙悬着钟馗捉鬼大画,中间一副对联,乃是乌木联牌,镶着錾金字迹,道是:
“岩顶翔双凤,潭心倒九龙。”
三面墙壁,玲珑剔透,金彩珠光。
就连地上踩的砖,皆是碧绿生辉,凿着伏羲八卦。
蓁蓁自小跟随义父陈越学习机关术,对奇门八卦之术亦略有研究。
她直觉地砖上的八卦图是走出此间密室的关键,不由得贴柜而立,凝神观察起来。
“都退下。”
书柜后传来郑太后分外不悦的声音,听来像是在她耳边说的,极为清晰。
而后便听得宫人退出来仪殿,关上栊门的声音。
一时间,书房内只剩下踱步声,蓁蓁猜想那人必定是郑太后。
突然“扑通”一道跪地声,书柜后又传来一道粗犷浑厚的男音。
“太后,今日朝会,大理寺卿卫洪突然反告御史中丞蔡进贪污,眼下蔡进已被关入大理寺候审,微臣求太后务必施以援手,救出蔡进。”
“卫洪文字狱一案牵连甚广,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他自己倒好,怎地又从牢里出来了?”郑太后声音又惊又怒。
“大理寺原是判下的斩刑,可陛下言那不敬之文乃卫洪之父所写,卫洪充其量也就是个包庇罪,罪不至死,遂一直没有行刑。秦王一回京,陛下便命其亲自调查卫洪一案,已于昨日真相大白,是以,卫洪被无罪释放了。”
听到此处,蓁蓁忽地想起入京时看到的那些囚车,恍然悟到赵君珩近几日不见人影,原是在忙着帮人洗刷冤屈,做大好事。
府中的老嬷嬷还言他什么性子冷淡,分明就是外冷内热的男人。
“废物,一个两个都是废物!”郑太后越骂声音越响,“明明是蔡进告发卫洪之父在先,如今自己却反倒被抓进去了。呵,此等无能之人,哀家救他亦是白费力气,秦相不必再劝。”
蓁蓁心道:原来这替坏人求情的人是丞相秦善。
“太后,万万不可!”秦善语气急切,“陛下似乎有意重查墨家叛乱一案,蔡进当年帮着太后扳倒墨武,亦有尺寸之功。如今他落入卫洪之手,恐会遭到严刑逼供,惹出大麻烦,臣恳请太后速速出手相救。”
蓁蓁惊愕,没想到那墨家叛乱一案果然如说书人所言,大有文章!
她不由得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只听得郑太后冷笑,“墨家人都死绝了,还能惹出甚大麻烦?”
顿了一顿,忽又不确定地问:“十五年前,去大理寺架阁库盗走短铳的陈越,你们可是亲眼看着他跳崖的?之后可有找到尸首?”
骤然听到“短铳”、“陈越”四字,蓁蓁登时惊得全身怔住,僵僵地站在那儿,面如死灰。
他们说的是...义父?
“回禀太后,是臣亲眼看着他跳下去的。之后虽未找到尸首,然那崖下激流湍急,岩石峭拔,绝无生还的可能。那诬陷墨家叛乱的短铳也一同掉了下去。”
男人声音压得很低,可蓁蓁仍清晰地听到了“诬陷”二字。
陡然知晓此等阴谋腌臜,她心中一恸,仿佛有冷气从脚底心直往上冲,整个人止不住地发颤。
“那还有甚可担心的?”
秦善沉吟道:“不瞒太后,蔡进当年押解流放沙门岛的墨家叛军时,曾在海上遭遇了风暴,沉了一艘船。抵达沙门岛清点人数后,发现整整少了二十人。”
“那二十人中有谁?”郑太后语气隐隐惊慌。
“除了陈越,墨家军五大家将,其余四将全在那艘船上。”
“嘭!嘭!嘭!”
一阵清脆的摔物声突然炸响,吓得蓁蓁猛然回神。
“墨家军精通机关之术,武功又臻至出神入化之境。区区海难,恐不能将他们赶尽杀绝。”
秦善附和道:“太后所言甚是,是以,微臣恳请太后救出蔡进,命其暗中调查墨家军余孽,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郑太后气得声音发颤,“若非蔡进被捕,尔等是不是要将此事隐瞒到底?”
呼呼喘息良久,又道:“你先下去吧,蔡进的事情,哀家还需好好想想。”
“微臣告退。”
不多时,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地出了来仪殿,殿内重归寂静。
蓁蓁脊背贴着书柜,呼吸急促,心绪海浪似的汹涌激荡。
过往与义父相处的点点滴滴不停在她眼前旋转着,来回晃动着,刈割着她几近绷断的神经。
“蓁蓁,义父本姓陈名越,祖籍汴京。你也并非是义父捡来的孤儿,你是...你是...义父的主子,你本姓...”
回想起义父弥留之际紧抿的唇瓣,蓁蓁两滴泪珠刹那自眼眶滚落。
“墨...”
先前,她一直以为义父是咽气了才把嘴抿上的,未料他那抿紧的双唇竟是要告诉她一个“墨”字!
原来,她姓墨,是墨家的女儿!
蓁蓁贝齿死死咬住下唇,泪如泉涌。
义父,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还有墨家军洗刷冤屈,报仇雪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