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宛转凋零的落叶里,囚车缓缓靠近。
蓁蓁不由得注目望去。
只见前面两辆囚车里监禁的是男子,老老少少,皆是儒生打扮;后面两辆里坐着的都是女子,其中一个少妇,怀中还抱着个约莫三个月大的婴孩。
那孩子“嘤嘤”地哭个不停,怎么也止不住。
押解的官兵恼了,往囚车虚劈一刀,怒道:“莫哭了,再哭,老子砍死你!”
那婴孩哪里听得懂,哭得更响了。
避在道路两旁的百姓均三三两两地摇头,同情道:“可怜,真可怜。”
蓁蓁不忍再看,合上纱窗,隔着车帷问车夫,“阿翁可知他们犯了什么罪?”
车夫唉声回道:“又能犯什么罪?都是在皇城里规规矩矩当官的,个个都是无辜株连。”
“无辜株连”四个字,他压得极低,但蓁蓁耳力好,听得甚是清晰。
她蹙起黛眉看向赵君珩,眉头处明显一个小小的涡旋,“那娃娃还在吃奶,难道也犯了不可饶恕的罪?真没道理。”
赵君珩流眄看向纱窗外,眼中淡然无波,比秋日的凉风还要淡。
*
秦王府,与香火鼎盛、热闹非凡的大相国寺仅隔开了一条巷子,堪称汴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危险地带。
无人敢无故接近这座富丽巍峨的王府。
自然,秦王也从不去别家府邸酬酢,遂即便在皇城,也鲜少有人知晓秦王长什么模样,更不论他上战场必戴半张黄金面具。
此时,秦王府厅堂,管家、丫鬟、小厮乌压压地站了一整屋。
赵君珩端肃坐在主位,郑重其事地对众人道:“见过王妃。”
王府总管余晖微一愣,他早就注意到了站在王爷身旁的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肌肤胜雪,容色绝丽,漂亮得跟个瓷娃娃似的。
方才还在心里纳罕她是何人,不想竟是他们的王妃!
莫怪,王爷火急火燎地赶去金陵城,原是一骑千里为红颜!
作为曾在端敬皇太后身旁服侍的故人,听到自家素来不近女色的主子突然成亲,余晖岂能不欣喜若狂。
慈爱的笑容掠过唇间,他当即率众人跪下磕头见礼,“奴才们参见王妃。”
蓁蓁哪里见过这阵仗,赶忙抬手示意众人起来,“不必行此大礼,都快起来。”
她声音柔和,极是悦耳动听,又无半分架子,一下就让王府众人心生好感。
余晖领着众人恭谨地道:“谢王妃。”
赵君珩继续吩咐:“日后,王妃便在云霓阁住下。余晖,你挑些务实的人去云霓阁伺候。”
“奴才遵命。”余晖会心一笑地领命。
曾几何时,王爷哪会关心府里这等细微末节之事。如今,有了王妃,到底是不一样了!
说话间,门外忽有宫中禁军统领前来宣读上谕,命秦王即刻进宫议事。
赵君珩跟着出了厅堂,突然又折了回来,对蓁蓁道:“有事尽管吩咐余晖去做,我先进宫一趟。”
“嗯。”蓁蓁点头。
赵君珩前脚刚走,王云谏亦带着陈束出了王府。
蓁蓁则被余晖带着前去云霓阁。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这位老管家,约莫知命之年,身材较胖,与冷漠寡情的主子不同,脸上常常挂着温和的笑容。
一路之上,他对秦王府的规矩只字不提,倒是挑了不少京中有趣的见闻说与她听。
气氛一派轻松快活。
秦王府的主院很大,东面是赵君珩所住的朗月阁,云霓阁则在西面,中间隔了两道月亮门和一条甬路。
云霓阁是秦王府中除了朗月阁外最大最精致的建筑,临水而建,雕梁画栋,垂纱幔帘,处处奢华。
余晖当即命人将行李搬进云霓阁,小心轻放。而后,又带着两个婢女前来拜见蓁蓁。
“这两丫头是奴才亲自挑选出来伺候王妃起居的,王妃若是觉得没眼缘的话,奴才再给您重新挑选。”
蓁蓁顺着余晖的目光看过去,两个婢女年纪与她相仿,两双明亮的大眼睛比蓝天还清,看上去甚是机灵。
“不用重新挑选,就她们吧,叫什么名字?”
能留在王府女主人身边伺候比干粗活要轻松得多了。听到被留下,两个婢女立即咧嘴笑开了。
身材略显丰腴的婢女欠身,“奴婢雪芽见过王妃。”
纤瘦的婢女紧接着福身,“奴婢青芽见过王妃。”
蓁蓁一听,忍不住咭咭而笑。好家伙,她跑汴京城秦王府里来管“鸭子”了!
两婢女相顾一眼,无甚心机地跟着笑,“王妃在笑什么?”
蓁蓁挥挥衣袂,“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的名字还怪好听的嘞。”
雪芽青芽一愕,随即目光中渐渐流露出赤诚之色。
王妃出身金陵琅琊王氏,大富之家,自小娇生惯养,然说话处事却不扭扭捏捏,落落大方,神采飞扬,莫怪会讨一向冷淡的王爷喜欢。
*
中秋已过,云霓阁景色斑斓,犹似珊瑚珠翠洋洋洒洒地降落,华贵似锦。
赵君珩这一入宫便是两日两夜。
第三日晨起,蓁蓁躺在美人榻上,隔窗望着开得馥郁浓烈的桂花,整个人都似霜打的茄子,蔫巴巴的了。
云霓阁外守卫着四名劲装结束的护卫,虽假装晃来晃去,无所事事,但蓁蓁知道他们定是奉了赵君珩的命令在监视她,生怕她再次逃了。
拜托,连鸭寨的小乖鸭都要日日出笼去水塘里放放风呢!
她堂堂一个寨主沦落到被圈养的境地,颜面何存?
想起他曾信誓旦旦地言,她是他的王妃,是王府的女主人,可以为所欲为,蓁蓁就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脑子生锈了,才会信了这个男人的鬼话!
呵,这些人想真正关住她,恐怕也没有这么容易。她偏生要溜出去,看看他们怎么奈何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