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遇刺一事,秦栩不敢再踏着夜色散步,乖乖的上了龙泉预备的马车。
燕墨羽看秦栩脸色不好,只是发愣不说话,还以为她吓坏了,忙说:“姐姐别怕,这马车经过加固改装,可抵挡利箭。那些流寇不过是些亡命徒,根本近不了你的身。”
“我不是害怕。有健龙卫在,别说流寇了,便是江湖刺客我也不怕。”秦栩叹了口气,又问:“阿羽,我真的是毒妇吗?”
“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那是流寇胡说八道!他们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才发疯发狂诋毁姐姐,几十万两银子从姐姐手里过,姐姐眼睛都不眨一下,转手就分给了四郡守备军,这样的事情连观音菩萨都做不到呢!”
车外的龙泉也忍不住劝道:“姑娘莫要多想,若非姑娘是女儿身,早有重任在身,自不必这样瞻前顾后的做事,还被这些刁民流寇诋毁。”
\"多谢龙都知。\"秦栩笑了笑,靠着车壁合上了眼睛。
连燕墨羽都不知道,她往罗浮春里放的所谓毒药,只不过是一种亦毒亦药特制品。
这药直接服用是慢性毒药,但是和酒一起喝下去,只需出身透汗,药性十之八九都散出体外,余者一二被身体吸收,十日后开始通过皮肤排毒,先是痒,之后便是发疹。
不知内情之人只以为自己患了不治之症,但实际上,只要挨过七日,疹散尽了也就好了。至于十日后的解药不过是一剂发散的药,免去出疹的这七日之苦罢了。
这些人心里揣着见不得人的心思,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然后或者自投罗网,或者鱼死网破。
世上最毒的从来不是药,而是人心。
“姐姐,我们到家了。下车吧。”燕墨羽展开车里备着的披风,裹在秦栩的肩上。
秦栩打了个哈欠,含糊问:“几更天了?”
龙泉回道:“四更了。秦姑娘还要去雍乐郡,赶紧回去打个瞌睡,咱们就得动身了。”
“嗯,辛苦大家了。”秦栩默默地想着,既然要去参加寿宴,那要不要准备寿礼呢?
·
宣怀远手中捏着一页书信,呆呆地坐到天亮。
这是一封来自广宁的家书,是广宁布政使夫人蓝氏的亲笔信。
信中没有客套寒暄,也不像以往那样询问账目红利,更没有要求他去做什么。实际上这些事情从来不劳蓝氏费心,他的母亲自然会打点好一切。
余蓝氏的这封亲笔信,只告诉宣怀远一件事:余家老爷子要让余锦宓进宫,能做皇后自然最好,就算做不了皇后,做个宫妃,就算是低品阶的嫔御也行。
宣怀远比余锦宓大八岁,他算是看着小丫头长大的。从对小妹妹的喜爱到对少女的爱慕,究竟是什么时候转变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他东奔西走,兢兢业业地打理这份家业,为的便是赢得余郩的看重和信任后,能娶余锦宓为妻。
然而朝中局势变化,孙家和韩家先后获罪,左柏成虽然还在苦苦支撑,可随着罗正中把持兵部之后,余党在朝中势力已有倾覆之势。
这个时候,余家要么选择急流勇退,余时飞告老还乡,只留余郩这个地方大臣,韬光养晦以待来时。要么另辟蹊径,想办法获得新皇的宠信,重回权力巅峰。
宣怀远骨子里是生意人,虽然他懂的富贵险中求得道理。但他不会做赔本的买卖。更何况余锦宓在他心中是唯一不能突破的底线。
“少爷,起了吗?”门外传来随身小厮的询问声。
宣怀远咳嗽一声,把书信收起来。
小厮端着脸盆进来:“少爷,请洗漱吧。”
宣怀远洗漱口,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袍,方出了卧室往前厅去。
手下的两个管事早就在厅里候着,见主家出来,忙行礼问安。
宣怀远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问:“秦栩今日晚上可到雍乐郡,温家大奶奶那边回话了吗?”
“回爷的话,温家的人今儿一早便送了贺礼来,来人说他们大奶奶前些日子回娘家了,不知今儿是否能赶回来。若能回来,必定会来道贺。”
“嗯。”宣怀远自然知道温氏回了锦州郡,还知道她无偿捐赠了三万两银子给魏临。
另一位管事上前回道:“熙凤居是咱们自家的生意,里里外外都准备好了。”
宣怀远沉吟道:“正因为熙凤居是我们的生意,所以在那里宴客显得不够诚意。就……改在如是楼吧。”
管事担忧的劝道:“爷,如是楼是温家的产业,那温家大奶奶这个时候回锦州,说不定已经跟秦栩……”
宣怀远把玩着一串鲜艳的红翡珠串,摇头说:“她肯来雍乐郡,已经带着十足的诚意了。我们也必须做出姿态来。”
·
七月的天,总是多雨。
中午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午后一阵风,便下起了雨。秦栩的马车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进了雍乐城。
宣怀远派去等在雍乐郡城门的人看见二十多个青壮随从簇拥着一辆大马车进城,便知道是秦栩到了,有人上前行礼问好,有人急匆匆回去报信。
龙泉冷眼看着宣家的仆从,说道:“时间还早,秦姑娘一路奔波,要先去客栈落脚,随后再去你家主子的寿宴。”
那仆从眉眼带笑,拱手道:“大人说的是。我家少爷也知道秦姑娘赶路辛苦,已经在咱们雍乐郡最大的通和客栈订了一个三进小院子,给姑娘落脚歇息,专程打发小的在此等候引路。”
龙泉还要拒绝,却听马车里的秦栩说:“龙都知,既然宣十一少如此用心,我们自然也不好拂了他的一片心意。”
“是,姑娘。”龙泉朝着那仆从一抬下巴,“还不带路?”
“是,是……大人,请随小的走。”
通和客栈不愧雍乐郡最大的客栈,在雍乐郡最好的地段圈了几十亩地,花重金买了图纸,精心修建成大院套小院,一步一景的园林式客栈。
宣怀远是通和客栈的大股东,他给秦栩包下的便是这里最大最奢华的院子。
“这真的是个客栈吗?”燕墨羽看着百宝阁上各种瓷器摆设,还有书案上的笔林砚池,“这屋子可比姐姐在京都的闺房都华丽呢。”
冬雨笑道:“阿羽姑娘不知道,这个宣怀远是有名的阔少,据说他身上一块西洋表就值三千银子呢。”
“这么有钱?!”燕墨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冬雨:“否则,雍乐郡太守和栎山土匪怎么都围着他团团转呢。”
燕墨羽:“那我直接绑了他,叫他家里拿一百万两银子来赎。如此,黎东百姓们便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秦栩笑道:“真正有钱的是蓝家。宣怀远不过是给蓝家做大掌柜罢了。你觉得天底下哪个东家会用一百万银子去买一个掌柜的命?”
燕墨羽失望的瘪了瘪嘴:“哦,原来他的命也没那么值钱。”
冬雨打开包袱,拿出一套酡色交领短襦搭配石青色百褶裙的新衣来,问秦栩:“姑娘,换这套衣服吧?”
秦栩看鲜艳又不失雅致的衣裙,手指在精致的绣纹上拂过,轻笑道:“这是你的针线吧?你忙着生意东奔西走,还要做这些活计,真是辛苦了。”
“这是奴婢的一点感激之心罢了。姑娘不嫌弃,是奴婢的荣幸。”
冬雨服侍秦栩换了衣裳,又重新梳了发髻,选了一支缧金丝镶翠玉的蝶舞钗戴在鬓间。
秦栩看着镜中的自己,点头说:“就这样吧。”
“还差这个。”冬雨把金镶翠频婆果耳坠给秦栩戴好。
秦栩的手指在坠子上拨了一下:“这个坠子有意思。”
冬雨笑道:“缧金丝牡丹配翠玉频婆果,寓意富贵平安。这是咱们铺子里的最新款,说不上多贵重,只是讨个好口彩。”
秦栩:“这些都是你的主意吧?宋娘子粗枝大叶惯了,可做不来这些。”
冬雨笑道:“码头上的事情,都是她在出力。论起跟那些往来奸商打交道,奴婢可比不上她。奴婢也就是能在这些细小事情上下功夫。”
“所以,你们两个互相补拙,才把这黎东的生意一层层铺开。想必这几日朝廷新派的官员也该到了,乐渊港的事情,咱们得拿出个章程来了。”
“姑娘说的是。宋娘子从京都回来之后就一直忙这件事情。忙过今晚,她明日应该能来见姑娘了。”
秦栩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冬雨:“对了,阮叔呢?自从来了黎东,我让他跟宋娘子去看看生意,这都一个月了。”
当日秦栩对宋窈窕说给她找了个好帮手,这人便是之前替罗琉纾在京都管铺子的阮暮风。
冬雨忙回:“阮叔就在雍乐郡,他知道姑娘过来了,一定会来见的。”
“嗯。看来这次要在这里住一阵子了。”秦栩扶着冬雨的手上了马车,转身对冬雨说:“你留下来好好收拾一下,阿羽跟着我就行了。”
“是。”冬雨欠身答应着,看龙泉等人护着马车离开,方回去收拾行李。
一向生意兴隆的如是楼今晚却很是冷清。四层楼往下挂着的上百只红灯笼也因为门庭冷落而显得有些寂寞。
过往的行人都忍不住回头望,暗自猜测着这家酒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忽然没生意了?
眼见着十来个高大的武士簇拥着一辆大马车在楼门口停下,大家又猜测这是来了何等大人物?
再见从楼里迎出来的宣怀远,众人方释然离开——原来是宣财神包了这里宴请贵客,怪不得呢。
“秦姑娘,久仰久仰。姑娘从锦州赶过来,宣某真是荣幸之至。”宣怀远抱拳拱手,向秦栩深施一礼。
秦栩微笑道:“久闻宣财神大名,只是无缘得见。如今既然有机会一睹宣十一少风采,我自然不能错过。”
宣怀远再次躬身行礼:“哎呀,秦姑娘这话可折煞宣某了。那都是别人瞎说的,不知怎的就传开了。我不过是个蝇营狗苟之辈,哪敢称什么财神呢。”
“对了,今日是恭贺宣十一少寿辰的。我备了一份薄礼,聊表心意。还要谢谢十一少为我们打点好落脚之地,破费了。”秦栩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龙泉。
龙泉从下属手里接了一个盒子,送到宣怀远面前。
宣怀远早就知道秦栩身边有健龙卫保护,也知道龙泉的身份,于是忙要行跪拜之礼:“哎呦,下官该死,还未拜见龙大人。”
龙泉左手的佩刀往前一伸,挡住了宣怀远的膝盖:“离开京都的那一刻起,我便只是秦姑娘的随从。”
“呃……是,是。”宣怀远接了盒子抱在怀里,道谢后又慌忙侧身,“秦姑娘,快里面请。”
秦栩一路走来,见店里的掌柜小厮都垂首而立,不见一可客人,便笑问:“怎么,宣少寿辰,就请了我这一个客人吗?”
“秦姑娘乃高门贵女,小人的朋友都是商贾之流,怎么配跟姑娘坐在一起呢?他们都被我安排在了熙凤居,那边是贵昌号的生意,自有大掌柜的陪着。这边我包下来单请秦姑娘。”
因为没有别的客人,所以也不必进雅间。
秦栩选了最大的一张桌子,拉着燕墨羽一同入座。龙泉等人要立在旁边,秦栩笑道:\"既然宣十一少请客,自然不会在乎多加几双筷子。\"
宣怀远赶紧请龙泉入座——其实他打从心底是想请龙泉离得远一点,因为他要同秦栩说的事情,实在不适合让这位听见。但这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宾客入座,后厨起菜,掌柜的和伙计都忙活起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今晚的重点不是吃饭,也不是贺寿,但场面上的事情总要过一遍。
酒过三巡,客套话扯着扯着,就扯到了通平药堂。
秦栩举杯笑道:“到底是宣少财大气粗,通平药堂的东家拿到那笔钱,可以开十家一样的药堂了。估计他做梦都能笑醒。”
宣怀远挫败地叹道:“不怕秦姑娘笑话,我当时只以为那是您的生意,所以才肯出十倍的钱盘下店铺,我的本意是想通过药堂跟秦姑娘搭上线……真是自作聪明啊!”
就算知道宣怀远这话未必是真,秦栩还是被逗笑了:“这么说,宣少是从那个时候起就想认识我了?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