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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过道,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进了一道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

入目是一片开阔地。但跟西川侯府不同,这片开阔地俨然是练武场。靠东墙的一流架子上靠着斧钺刀叉等各种兵器,还有大小不同材料不同的长弓短弩,以及数百支被拔去箭头的羽箭。

徐灏正在纠正申淮射箭的姿势,这小子平时吊儿郎当跟个小乞丐似的,此时却身姿挺拔,俨然有了铁骨铮铮的气势。

“汪!”一声低沉的犬吠伴着一道黑影冲过来。

秦栩吓得往后躲,穆旭东已然上前一步把那黑影抱在怀里。

“大黄,乖一点。”穆旭东揉了揉黑背大狗的脑袋,又扭头说,“这是我从黎东带回来的猎犬。”

大狗子早就发现了秦栩,从穆旭东怀里退回来后,它便围着秦栩转圈,大尾巴用力的摇着,嘴里发出嘤嘤的声音,像是卖乖讨好。

但秦栩还是怕它,不停地往穆旭东身后躲。

“大黄,坐下!”穆旭东呵斥了一声。

大狗果然乖乖的坐下来,仰着头看着秦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满含期待。

秦栩捂着胸口舒了一口气,皱眉问:“明明是一只黑狗,为什么叫大黄?”

“因为它的肚子是黄色的。”

“秦姑娘?真的是您啊!”徐灏和申淮二人快步走来,向秦栩行礼,“秦姑娘好!想不到秦姑娘会来我们家。”

“刚好路过,就进来见识见识。打扰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秦栩笑道。

“哪里哪里!秦姑娘能来我们侯府,真是……真是蓬荜生辉啊!”徐灏搜肠刮肚找出一个文绉绉的词来,说完觉得很好,笑得有些得意。

“周叔呢?怎么不见人影?”穆旭东皱眉问。

“他早晨说,西边那片菜地应该整出来了,眼看天气转暖,要开始种菜了。”徐灏说着,推了一把申淮,“你去叫周叔,我去烧水煮茶。大正月里,咱们家好不容易来了贵客,定要招待一番。”

狗屁的招待。秦栩默默地骂了一句,自打进了这门一路逛了半个侯府,连坐都没坐呢。

“我们去那边坐吧。”穆旭东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组石桌石凳。

秦栩后悔没带弄墨出门了,至少弄墨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拿个软垫。

穆旭东看秦栩站在石凳跟前犹豫的样子,抬手解下自己的披风,随手叠了几下放在石凳上:“坐吧。”

“……”大可不必如此。秦栩默默地叹了口气,伸手把那件贡缎披风捡了起来。

“怎么了?”穆旭东不解的问。

秦栩把披风还给穆旭东,笑问:“平常在外面看见你,都是一身光鲜亮丽的样子。现在才知道,你全部家当就是这些衣服了吧?”

“这些衣服都是姑母叫人送来的。没关系,这石凳太凉,还是垫着吧。”

“若是穆皇后所赐,我更不敢拿来当坐垫了。”秦栩把披风塞进穆旭东怀里,自己裹紧斗篷坐在石凳上。

穆旭东在秦栩对面落座,自嘲地笑了笑,说:“今日是我考虑不周,慢待了。”

秦栩轻笑道:“你这样客客气气地跟我说话,我都有些不适应。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无赖小侯爷么?”

“呵……”穆旭东笑了。

“老奴不知道家中有贵客,有失远迎,还请秦姑娘……请秦姑娘恕罪。”管家老周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向秦栩躬身施礼。

秦栩看他一身葛布棉袍,脚上半新不旧的靴子还沾着黄泥,便笑道:“周叔不必多礼,是我忽然闯进来,叨扰了。”

“这是哪里话!秦姑娘是咱们请都请不到的贵客。”老周回头看向穆旭东,无奈地叹道:“我的小主子,您可真是的。这大冷的天,怎么不请秦姑娘屋里坐?在这里吹冷风,秦姑娘可怎么受得住呢?你当人家千娇百媚的女儿家跟你一样,是铁打的身板儿呀?”

穆旭东斜了老家伙一记白眼,前厅一块炭火都没有,冰窖似的,还不如这里晒着太阳暖和呢。

“没事的周叔,今儿难得好太阳,在这里晒一晒也挺好的。”秦栩笑道。

“秦姑娘真是体贴聪慧,实在是我们这府里……哎!您且坐着,老奴去拿些茶点。”老周说着,又躬身行礼,然后急匆匆的退下。

秦栩问穆旭东:“这么大的府邸,就只有你们四个人住?”

“还有大黄。”穆旭东摸了摸趴在脚边的大狗子。

“……”秦栩有点不想理他。

“原本我家里的人多半都是曾经追随父亲战死沙场的战将家人,这些人或如耗子一般没了父母养育,或失去子女赡养老无所依。但父亲出事后,有半数都受了牵连。剩下那些没受牵连的都被周叔遣送出京了。”

穆旭东似乎终于找到了倾斜口,把这两年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出来:“如今我也没能力养那么多人,老周是无处可去的,留在这里也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原本耗子要去黎东给徐唐将军守墓的,可他太小了,人又皮实,我怕二姐管教不了他,就把他留下了。”

“你二姐……”秦栩听说穆鸾歌原本是嫁给了崔鹤明的,但因穆虎臣兵败,崔鹤明为了划清跟穆家的界限,跟穆鸾歌和离,连两岁多的孩子都舍弃了。

穆鸾歌带着儿子在穆虎臣等十几个战将的墓地附近结庐而居,说是为父母守孝,实际上是无处可去,过的是弃妇的日子。

穆旭东苦笑道:“她不肯回京,坚持要守在父母身边。父亲几个旧部的遗孀留在她身边结伴,还有几个没了爹娘的孩子也养在她身边。”

“这是什么世道啊!”秦栩既生气又无奈,感慨道:“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穆旭东笑着劝道:“你这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穆家头上叛贼的帽子还没摘呢。在世人的眼里,我们这些人能够苟延残喘活在人世,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

说话间,周管家带着徐灏和申淮过来,他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后面俩人抬着一个炭炉。

“这大冷的天儿,咱们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秦姑娘,就吃个汤锅暖暖身子吧。羊肉是我昨儿刚宰的小羊切的片儿,这豆芽青菜都是我自己养的,别的没有,就是新鲜。”周管家一边说,一边把食盒里的菜蔬一样一样的端上来。

秦栩看装菜的餐具都是粗瓷,因问:“侯府好歹也曾是富贵人家,怎么连件像样的瓷器都没有吗?”

周管家笑道:“秦姑娘不知。我们老侯爷出事后,禁军三次来家中查抄,但凡像样的东西,不是查封了,就是砸烂了。之前御赐的瓷器我们也有许多,如今却连一块瓷片都没有了。”

“他们竟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秦栩错愕地看向穆旭东。

“不过都是身外之物罢了,上了战场,奔袭追敌的时候,能有把火烤芋头吃就是美味了。粗瓷洗干净了,一样装美味饭菜。”穆旭东指着那两大盘羊肉,“这羊是周叔自己养的,小羊羔却是西漠送来的,肉质比外面买的鲜嫩许多。”

秦栩忽然想到一事,又问:“既然如此,当初你赔我那两万贯钱是如何凑起来的?”

“额……”穆旭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管家心里高兴,嘴巴越发利索:“嗐!我们王爷好面子死活不肯要宸王殿下的钱,就把家里一些粗笨家什儿都抵给了当铺,凑了一万贯,又从钱庄借了一万,凑齐了给秦姑娘送去的嘛。”

“……”秦栩心虚地抿了抿唇角,忽然感觉自己特别不是人。

“啧!胡说什么呢!再胡说,晚上把你养的鸡都宰了炖汤!”

“小主子饶命!这可不行!春天到了,我养的那几只老母鸡马上就下蛋了!可不能这个时候宰了吃肉!”周管家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忙说:“昨儿就得了七个鸡蛋,我去给秦姑娘加个菜。”

穆旭东把烫好的酒给秦栩倒了一杯,说:“喝杯热酒暖暖吧。”

秦栩端起酒杯叹道:“之前很多事情我不了解,那两万贯……对不住。”

穆旭东忙说:“你别听老周胡说。原本就是我伤了你,赔礼谢罪都是应该的。”

“那两万贯钱我已经用光了,现在也没办法还你。”秦栩说着,仰头把酒喝干。

穆旭东也喝了酒,笑道:“我敲锣打鼓送去的,你还回来我也不能收啊。”

秦栩笑了笑不再多说,拿起筷子吃东西。

很快,老周端着一盘蒜苗炒鸡蛋送上来,笑呵呵地说:“这蒜苗也是我自己养的,秦姑娘尝尝味道怎么样。”

秦栩尝了一口,又夸赞周管家好厨艺。

周管家笑道:“您家的那位钟老弟不肯留下用饭,秦姑娘,劳烦您给个话儿,好歹来我们家里做客,我就给他煮碗面吃,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好,有劳周叔了。”秦栩微笑道。

“得嘞!那秦姑娘您慢慢用,老奴先下去了。”周管家拿着托盘高兴地走了。

“三年了。每年过年他都盼着家里来个客人。”穆旭东拿起酒壶给秦栩斟酒,“你是第一个。”

“这是我的荣幸。”秦栩举杯。

“也是我的荣幸。”穆旭东举杯跟她碰了一下。

在这之前,打死秦栩也想不到她会跟穆旭东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晒着太阳吃饭喝酒闲聊天。

吃饱喝足,晒够了太阳。秦栩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得回了。”

“嗯,我送你。”穆旭东也没有过多的挽留,他看得出来秦栩有些犯困。

秦栩一路往前院走,路过偏厅的时候,老周和老钟还有徐灏申淮四个人都出来了。

“秦姑娘,您这是要回去了吗?”老周笑问。

“今日多谢你了,周叔。”秦栩在前院站住了脚步,微笑着问:“周叔,问你个事儿——你们几个人平时一个月的用度大概是多少?”

周管家想了想,说:“啊,这个么,我也没正经算过。大概十几二十两银子是要的。”

“从这个月起,我打发人每个月给你送五十两银子做家用。如果有另外的花销,你可以去益云堂找云先生。”秦栩说。

“这……”周管家扭头看穆旭东。

穆旭东立刻摇头:“这不合适。”

秦栩笑道:“你别误会,这不是我可怜你,更不是施舍。之前我从你这拿了两万贯,除去在郊外建义庄善堂的一笔钱之外,剩下的都放到了益云堂。益云堂的生意还不错,每月五十两银子算是给你的红利。年底一总结算,多退少补。”

“这不合适。”穆旭东依旧摇头。

“先说好了,拿去做慈善的那笔钱是没有分红的。那就算是你给我的赔偿。而益云堂这笔,算是你的股金吧。”秦栩说完,便往外走。

“这……”穆旭东还想说不合适,但秦栩已经出门去了。

“哎呀,小主子还傻愣着干嘛?快送送秦姑娘呀!”周管家这会儿只把秦栩当菩萨——这么贤惠善良的秦姑娘可不就是菩萨嘛!

秦栩回到家的时候,罗琉纾正在午睡。她没去打扰,径自回了自己房中。

画眉和弄墨一起跟进来,询问她可见到梁将军,又在哪里用午饭云云。秦栩随便敷衍了两句,靠在榻上搂过手炉,问弄墨:“家里可有什么事情?”

“家里没什么事,就是宋娘子有书信来。”弄墨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

“给我瞧瞧。”秦栩接了信封直接撕开,从里面抽出信纸展开来看。

宋窈窕的书信没什么文采,但重在叙事清楚。

她在书信中说因为天寒地冻,河水结冰,泉宁、乐渊港重修的工程不得已暂停。但是她跟冬雨以及穆旭东派去协助他们的逄敬一直在跟沧郡的山匪周旋。

山匪跟肃州行商联手,把外面的粮食高价卖给黎东百姓,又把黎东的女孩儿低价卖到沙北以及天狼关外的鞑坦十二部。

燕宁号的生意除了河运之外,又加上了益云堂的药材。冬天河运不通,宋窈窕就在黎东拓展药材生意,又发现胭脂水粉珠玉翡翠的生意竟然在黎东也很好做,便又用药材生意赚的银子开了几家南货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