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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明珏躬身答应着在秦隽清的另一侧落座。

秦隽清不是迂腐之人,又有燕宾在下手说笑,所以即便秦栩不在,这顿晚饭吃的也很热闹。

而因为扭了脚不能吃羊肉锅子的秦栩,在大家开心用餐的时候,正坐在小脚蹬上用花椒水泡脚。

“哎!一家人都在欢乐地享受美味,就我一个人在这里饿着肚子闻着药味……泡脚。”秦栩靠在身后的椅子上,仰天长叹。

画眉愤愤地说:“以我的意思,应该把打扫的人打一顿!这大过年的让咱们姑娘崴了脚!”

“你这可冤枉死人家了。”弄墨提了一壶热水来,放在脚盆旁边,然后坐下来给秦栩揉捏脚踝。

“那可是夫人的院子!谁敢让地上有积雪?老爷吩咐了,从夫人早晨起身到晚上睡着这段时间内,院子里不许见一点冰雪!否则直接送老家去看说的也是。房子。”

“说的也是。”画眉听了这番话,叹了口气问秦栩:“姑娘你怎的这么不小心呢?”

弄墨小声笑问:“姑娘是躲着什么人吧?”

秦栩翻了一个白眼,哼道:“我在我自己家里,需要躲什么人?”

弄墨笑得越发促狭:“咱们家里新来了什么人,姑娘就躲什么人。”

“胡说!”秦栩瞪了她一眼,闷闷地看向别处。

弄墨收了玩笑之色,小声说:“要奴婢说,这何小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如果他这次高中了,姑娘跟他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咱们老爷和夫人的眼光定然是不错的!姑娘怎的还不愿意?”

秦栩幽幽的叹了口气,低声嘟囔:“他貌似潘安也好,学富五车也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感情的事情,哪里能勉强呢?”

弄墨看了一眼整理衣裳的画眉,把声音压到极低:“可是,宸王殿下即便能给姑娘泼天大富贵,可想想还有那么多女子争来争去的,又有什么意趣呢?刚才我去小厨房,听见凃妈妈说,宫里的惠妃娘娘小产了呢,这千难万难地怀了一个,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忽然就没了!哎!”

秦栩嘲讽地笑了笑:“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吗?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呢。”

“可见那泼天富贵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享有的。姑娘可要想清楚了。这何大人跟咱们老爷是至交,将来你嫁过去……”

这些道理秦栩如何不懂呢?正是因为明白,此时才会更加心烦意乱,于是她脸色一沉,皱眉打断了弄墨:“啧!你快闭嘴吧。嚼舌根嚼到我跟前来了!”

弄墨赶紧跪下来认错:“好好好,奴婢错了,姑娘别生气。奴婢不多嘴就是了。”

“好了,不怎么疼了。就这样吧。”秦栩把脚从药汤里拿出来。

弄墨拿了帕子给她把脚擦干净,又穿上净袜套上软底绣鞋。秦栩起身去轩窗前的榻上靠着。

接下来的两天秦栩就闷在自己的闺房之中,连给父母请安都免了。一直到除夕这日才被画眉弄墨搀扶着往前面来跟一家子人吃团圆饭。

何明珏见到秦栩,客气的拱手见礼:“秦妹妹好。”

秦栩也只好端着淑女的样子福身还礼:“何四哥好。”

“都坐,快坐吧。”罗琉纾招呼众人,“今天是除夕,难得珏儿来京赶考,能跟咱们凑一起过年。不要见外,不要拘礼,以往在家里怎么样,在这里就怎么样。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说。”

“是。”何明珏欠身答应。

但事实上这位小公子住进秦家之后,基本都闷在屋里看书,除了晨起和晚上会来给秦隽清请安之外,完全不在主院露面。

也正是因为他这样守礼,秦隽清夫妇以及燕宾夫妇这四位长辈都对他另眼相看。

因为是除夕,秦隽清便说不拘着大家,席面依旧是分两桌,但却是四位长辈坐一桌,四位小辈坐一桌。

秦栩身为主人,自然要招呼燕家兄妹和何明珏这三位客人。幸好燕墨羽是个闲不住的,几杯酒下肚便吆喝着行酒令。

燕霖看着自家妹子,笑道:\"行酒令可以,只是你输了可不许耍赖。\"

“谁耍赖?我么?我向来不惧喝酒的。”燕墨羽不服气的瞪了燕霖一眼。

秦栩拉了燕墨羽一把,说:“外面那些酒令太吵了,母亲在里面坐着,咱们不能闹得太过。找个文静些的令来玩儿。”

燕墨羽立刻嚷起来:“我不玩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什么吟诗作赋的我可不玩!”

秦栩笑道:“你在陆翁学堂上了几个月的学,就算不能吟诗作赋,总能胡诌几句。怕什么?输了也不过是一杯酒。”

燕霖也笑道:“今儿是除夕,喝醉了正好去睡觉,不用守岁了。岂不好?”

燕墨羽连连摇头:“那不行!我还要放鞭炮呢!”

何明珏微笑道:“既然要行酒令,咱们四个人不热闹,不如请大人,燕先生和二位夫人也一起吧?”

里面的四位长辈早就听见了,燕宾便叫人来,把两桌拼在一起,大家按照年龄宾主重新落座。

“好,那就开始吧。”秦栩略一思索,便道:“上回听说墨羽已经把《诗经》读完了。咱们这次酒令,就以诗经为首句,第二句要一个词牌名,再要一句古诗,今儿是除夕,是辞旧迎新的好日子,古诗里要带一个春字。春在第几字,从行令者数,落在谁身上谁喝酒。如何?”

“这个我会!”燕墨羽率先站起来,“桃之夭夭,醉花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好!”燕霖第一个叫好,“陆翁学堂着实了得,居然把我这冥顽不灵的妹妹教地这样好。”

“哼!看你以后还欺负我!”燕墨羽斜了燕霖一记白眼。

燕夫人笑道:“春在第六个字,让我来数一数——夫人,该你喝一杯。”

罗琉纾的杯中是小吊梨汤,她端起杯子笑道:“阿羽这般长进,我着实高兴。过了年再去陆翁学堂,我要封双倍的束修。”

“夫人……”燕墨羽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小丫头的脸飞起一片红。

罗琉纾喝完梨汤,笑道:“那我也说一个——有匪君子,御街行,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好!”秦隽清第一个喝彩。

“这次的春字……是第五个字。”燕墨羽站起来数数,手指落在燕霖头上,她立刻笑起来:“哈哈,是哥哥!”

燕霖笑着端酒杯站起来,向长辈躬了躬身:“多谢夫人爱惜赐酒,那我也献丑一句:他山之石,青玉案,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哇,第九个哎……”燕墨羽顺着人头数下去,最后看着自己老爹,哈哈笑道,“爹爹,哥哥真是孝顺您啊!”

燕宾也笑道:“傻丫头你就不知道了吧?你哥哥这是故意的,不然爹爹我怎么有机会卖弄一下呢?”

说着,燕宾喝了一杯酒,张口就来了一句:“皎皎白驹,临江仙,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还得是燕先生饱读诗书,这个是真的好。”秦栩已经知道自己被套住了,只得举起酒杯说,“既然是先生的意思,我也只好献丑了。”

燕墨羽这才算过来,错愕地说:“咦,果然是姐姐哎!你算得好快啊!”

“我有嘉宾,清平乐,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秦栩说完,便扭头看向坐在自己左手边的何明珏。

何明珏微微一笑,端起自己的酒杯,先向几位长辈一躬:“明珏离家赴京,全赖世叔,婶母垂爱,在此借花献佛,谢世叔和婶母以及谢燕先生和夫人关照。”

罗琉纾笑道:“你这孩子又见外了。快些喝了酒,说句好令来才行呢。”

这种酒令对何明珏来说信手拈来:“静言思之,如梦令,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燕墨羽笑着拍手:“哈哈,这也太明显了。哥哥,你又被抓住了!”

燕霖只好再次喝酒,然后继续说下去。

众人一边行酒令一边吃喝,欢声笑语连绵不绝。

酒令轮了几回,燕墨羽被抓住却说不上来,被罚了酒,便耍赖说要玩投壶。罗琉纾便叫人摆好投壶,让年轻人去玩。

燕墨羽仗着自己有功夫傍身,还想赢了秦栩和何明珏,打个翻身仗。

却没想到秦栩的投壶技艺非常精湛,而且深谙其道,凭着几个高分,轻松赢了她。

连一向不被看好的何明珏,投壶玩的也很好。

一圈算下来,依旧是燕墨羽输了。

于是小丫头跳脚耍赖,秦栩硬是灌了她一杯酒,便拉着她出去放炮仗。

子时一过,满京城的人家都开始放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以及烟火硫磺的味道充斥着整个都城。

秦栩把手里的火折子给了弄墨,舒了一口气说:“又是一年了!”

“是啊。姑娘又长大一岁了。”弄墨笑道。

“走,给父亲母亲拜年去。”秦栩裹紧斗篷进屋去。

钟妈妈和凃妈妈各自端着出锅的饺子进门,罗琉纾招呼大家吃饺子。之后,秦栩先给父母拜年,之后是何明珏,最后是燕霖兄妹。

秦隽清和罗琉纾把早就预备好的红包分给他们,里面装的是沉甸甸的小金元宝。

燕宾夫妇也准备红包,只是要比秦隽清夫妇的轻一些。这是规矩,就算燕氏夫妇再有钱也不能多过主家。

因为秦家在京并没有族人亲眷,所以大年初一也没什么人上门拜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年酒要初三才开始,所以四个晚辈满载而归,各自回房去睡觉。

也许是玩得太累,秦栩躺在床上反而睡不着。但是弄墨和画眉早就累了,两个人一个在外床随便裹了条毯子就睡了,另一个抱着斗篷在外间的榻上打盹儿。

小小的闺房里静悄悄的,秦栩躺在枕上,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窗台上的那一盆金钱绿萼梅。

这是宸王府的宁伯送的梅花,天气越冷,花开得越好,那香味丝丝缕缕连绵不断,小小的一盆,便能香透整个院子。

秦栩的脑子里乱纷纷的,重生以来所有的事情都纷沓而至,却又说不清楚到底是那件事情让她难以释怀。

复仇的事情还没个眉目,现在婚事又迫在眉睫。

看父母的意思,自己跟何明珏的事情算是板上钉钉了。

真的要嫁给何小公子,去过像罗琉纾那样夫唱妇随的小日子吗?

秦栩稍微一想跟何明珏每天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心里就涌起一万个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这么算了。眼看着余时飞和余敏熹尚在高位,大权在握,而自己就算是嫁给状元郎,依旧是意难平。

而且还有元祚……

再想起元祚看自己的目光,那样温和,那样柔软。秦栩的不甘心就化为一种动力。她就是要走向他,走向那个前生今世都倾慕的人。

如此想着,疲惫渐渐袭来,她沉入梦中。

梦里,元祚坐在华丽的殿堂里,他身着飞龙在天纹绣黄袍,头上九琉五龙帝王冠,背后泥金九龙屏风,身前金星檀木龙头书案。

他周身辉煌,高高在上。

她站在空旷的大殿里仰望着他,渴望他的垂眸。

可是他始终看着殿外的远方,看着目光到不了的江河湖海。

“宸王……”秦栩朝着他伸出手,想要唤起他的注意。

耳边却忽然一声呵斥:“大胆!见到陛下因何不跪?!”

跪?要跪吗?

秦栩心里是不想跪的。不管他站在多高的位置上,她都只想站在他身边,而非跪在他脚下。

就在她最渴望他的目光时,一个身穿黄袍的女子一步一步榻上台阶,走到他的身边。

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皇后。”

那是他的皇后!

咔的一声脆响,秦栩的心瞬间碎成千万片。

难以言喻的悲伤从心底涌起,化为不尽的泪水纷纷而落。

梦里的秦栩哭得悲痛欲绝。

“姑娘,姑娘!”画眉轻轻地攥着秦栩的手指,一声声的唤着,“姑娘,醒醒!你是不是梦魇了?姑娘……”

秦栩睁开眼睛看着画眉,好半晌功夫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那个梦境太真实,她醒来后犹自沉浸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