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晓敏拍拍他的肩,轻声说:“罗烨,你别怕,如果是坏人,他们不会先去大队部,会直接跑来抓人,不会有事的。”
可是,那些人要带他们走。
罗烨摇摇头,还是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
祝晓敏任由他抓着,向夏春花问:“是怎样的几个人?”
夏春花说:“都……都穿着中山装,五六个男人呢,听……听说是开着小车来的。”
开着小车来的?
祝晓敏眸子一亮,摸摸罗烨头发说:“走吧,我们去瞧瞧。”拉着他起来,揽着肩往外走。
开小车来的,那无疑就是来接罗亭渊的车了,他们终于等到了,她也等到了。
罗烨整个人紧张的全身僵硬,满心想躲起来,可是感觉到她揽在自己肩上的手,似乎才有一些力量,只能身不由己的跟着走。
刚刚出了大门,就见山坡下谷满仓和谢承志已经带着几个穿灰色中山装的男人上来,看到罗烨,谷满仓立刻指:“那就是罗烨,罗先生的儿子。”
罗烨的脸色更白,身体紧紧的靠在祝晓敏身上,戒备的看着那几个陌生男人。
走在谷满仓身边的男人立刻问:“罗先生呢?”
祝晓敏的目光和谢承志的对上,见他的目光中有不舍还带着欣喜,心里更加确定,低头安抚的在罗烨肩上拍拍,低声说:“罗烨,去叫爸爸出来。”
罗烨立刻疯狂的摇头,张了张嘴,他想大喊,让爸爸快跑,却紧张的发不出声音。
这个时候,听到外头的动静,四个知青和罗亭渊已经出来。
看到他清瘦的身影,其中一个五十余岁,两鬓已经斑白的中年男人立刻快步迎上去,激动的喊:“罗先生。”
罗亭渊愣怔一瞬,很快也红了眼眶,不确定的问:“你……是文浩?董文浩?”
董文浩激动的点头:“罗先生,我们来接你回去。”说着,转身向后看了看。
刚才问话的中年男人往前几步,确认的问:“请问,您是京城下放来的罗亭渊罗先生?”
“我是!”罗亭渊点头。
中年男人微躬下身:“罗先生好。”又自我介绍,“我是中央人事部的陶云志。”从随身的包里拿一份文件出来给他:“罗先生,您的问题都已经落实,确定是被迫害,很抱歉让你受这么多年的冤枉,这次我们来是接您回去。”
罗亭渊接过文件,短短几行字,足足看了好几分钟,手指已经微微颤抖,终于点点头,稳定的声音说:“等我给孩子们上完这节课。”
“罗先生,车子就在下边,我们想尽快启程。”陶云志答。
罗亭渊默了默,慢慢回身去看,就见学校里的孩子们也早已经跟出来,都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
罗亭渊扯了扯唇角,无奈的说:“看来,这节课我上不成了。”
“罗先生。”董文浩轻轻喊了一声。
罗亭渊又回头向几人一扫,点点头说:“你们去下边等我吧,容我收拾一下。”说着,慢慢的往知青点门口走。
“罗先生,不用了吧?我们今天得赶回京城。”陶云志不自觉的跟上一步。
被带走的时候,他只有穿在身上的一身衣服,这十一年下来,能活着就不错了,他还有什么东西是好收拾的?
罗亭渊的脚步虽然缓慢,却没有停,只是说:“你们确定,是来接我,不是抓我?”
陶云志一窒,一下子没有说出话,董文浩只得说:“罗先生,你慢慢收拾,不急这么一会儿。”
陶云志也只得点头:“那,我们在车子那里等先生。”又向他躬躬身,招下手,留下董文浩,带着另几个人直接走了。
“爸……”少了几个人,罗烨的心稍稍放松,终于发出一个音节,惶惑不安的看着父亲。
罗亭渊在祝晓敏面前停下,向她深凝一会儿,张了张嘴,终于没说出什么,伸手摸摸儿子的头,轻声说:“去吧,把要紧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回家。”
艰难的、涩重的,吐出那个已经遥远而陌生的词——回家!
“爸……”罗烨站着没动,又喊一声。
他不知道父亲嘴里的家是什么样子,在他心里,知青点就是家。
祝晓敏搂一搂他的肩,也轻声说:“罗烨,走吧。”揽着他转身往里走。
罗烨咬唇,抬头看看她,再回头看看罗亭渊,似乎也已经认识到他们非走不可,只得一步一步跟着她走。
罗亭渊稍停一会儿,慢慢跟在后头。
罗亭渊要走了!
罗家父子要走了!
知青和孩子们认识到这个现实,都在后边默默的跟着,站在院子里,盯着第四间宿舍敞开的门。
祝晓敏送罗烨到门口,自己停住没有进去,搂一搂他,轻声说:“罗烨,你们屋里架子上有一个帆布做的包,你拿来装东西,还有,把新衣服换上吧,回家是好事,开心点。”
罗烨眼圈儿都红了,默默点了点头,等罗亭渊进门,把门关上。
似乎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十几分钟,罗亭渊终于牵着罗烨的手从屋子里出来。
父子两个都已经换上一身崭新的衣服,一样深灰色的裤子,浅灰色的上衣,都是细棉布的材质。一个背着一个不小的帆布袋子,另一个背着一卷草绳打起来的行李。
站在门口,看着默默注视着他们的几个知青和一帮孩子,罗亭渊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微张了张唇,终于说出句话:“我走了,你们也不要耽误功课。”
“罗老师!”宋志安喊一声,也湿了眼睛,“就不能……明天再走?”
现在,只有他们几个知青在这里,别的人有一部分在食品厂,一部分在山上,都没有机会送别。
罗亭渊的喉结动了动,咽下涌上的情绪,微微摇头:“你们替我说一声吧。”
看那几个人的阵势,知道留不住他,宋志安只能默默点头。
罗亭渊不再说什么,搭着罗烨的肩往大门口走,孩子们纷纷让开条路,却都红着眼睛喊:“罗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