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英的驻地设在两江总督府,陈堂赶到后,在偏厅等了约一刻钟,便见耆英走了进来。
这耆英是满清宗室,比陈堂略小一岁,身材有些发福。他见陈堂起身向他施礼,便满脸堆笑的迎了过去。
“哎呀仲平,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来来,坐坐……”耆英招呼着陈堂,神色全不似前日里的匆忙之态,也看不出有敌军兵临城下的窘迫。
落座看茶后,两人又寒暄了数句,耆英一招手屏退了旁人,随后说道:“仲平啊,京城的穆中堂可是常提到你呢。”
“哦?中堂大人百忙之中还惦念下官,下官真是荣幸之至啊。”陈堂忙拱手答道。
“诶——何止是惦念呀。穆中堂还经常夸赞你呢。”耆英道。
“他说你呀,呃这个,学识远博,通达干练,还颇识时务。是汉臣中少有的可堪之才啊。哦,对了,说你还十分精通夷务啊?”
“大人谬赞了,下官实在愧不敢当。”陈堂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想,这个耆大人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哈哈,仲平实在是太过于谦虚了。哦,对了,其实我今晚请你过来,是想和你说说这城外英夷的事呢。”
总算是聊到正事了,陈堂心想,同时起身拱手道:“下官愿听大人吩咐。”
“诶,坐坐。”耆英招手说道,“这里又无旁人,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他微咳了一下,接着说道:“眼下这情形啊。我想先听听你对局面的看法,这里只有你我,别无他人。还望仲平勿有顾忌,勿有顾忌,但说无妨啊。”
陈堂本就有一肚子话要讲,便说道:“大人抬爱,那下官就斗胆直言了。”
见耆英不住点头,陈堂继续道:
“如今这战事已延宕数载,朝廷劳师糜饷,百姓苦不堪言。以下官愚见,再战则无益,实应尽早终结。如今,既然圣上有意招抚,实应秉承圣意,以安黎民。”
“妙,妙啊,仲平果然明达,所见不凡啊!实不相瞒,本钦差此次身担之责,便是招抚那英夷,除此无他。
“而就在今日,英夷已经同意一谈,也总算是不负圣恩了,有所进展啦。不过,不过这与英夷,该是怎么个谈法。我还想听听仲平你的高见啊。”
“大人客气了,依下官粗识,这洋夷所欲者,无非是想广开商路。与之相谈,若于我有益者,尽可予之;于我无害者,亦可让之;若有碍我利益、民生者,断不能允。
“当与之权衡利害,全力相争。另外,这英夷强悍、狡猾,为防其有诈,还应调兵备战,同时也可为和谈声威造势……”
“诶,仲平此言差矣。”耆英打断了陈堂。
“如今这英人携重兵远来,定是要争利的。我若与之相争,必令其不悦。陈兵待战更是不妥,不妥不妥,这不显得我们没有诚意么,那也忒小器了些。
“要是因此惹怒了洋人,哎呦,那可就不得了啊。若重开战端,战又不能胜,那,那又如何是好啊,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不能辜负了圣恩啊。”
谈判哪有不争的,难不成,人家要什么就答应什么?那还叫什么谈判啊!陈堂心里想,而且连一点后力都不留,岂不是引颈待戮,举手投降么。
莫不是,这英夷已经给出条款,而这耆大人他们也已准备全盘接受了不成?
他起身拱手,想再规劝一二。可那耆英已不愿再听他多言,只是再客套几句后,就打发他先回驿馆候命了。
第二天,大清与英国之间的和谈,便在江宁仪凤门外的静海寺开始了。而谈判的过程却如儿戏般不堪。
或许是前一晚谈话的缘由,耆英并未安排陈堂参与到谈判之中,只是命他襄助其他杂务,做些协调物资的事情。
这一日傍晚,忙完公事后,他回到所住的驿馆。刚一进院门,忽见陈济方、陈济生和陈济怀三兄弟从房中迎了出来。
见到三个子侄突然一齐出现在江宁,陈堂感到很惊讶,忙问道:“你们怎么来了,苏州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陈济方答道:“叔父莫要担心,并无什么要事。我等是因担心叔父,故而前来。”
原来见到陈堂带走的兵勇返回苏州,而陈堂却并未同归,带队的又说不太清楚缘由。
兄弟三人只知英军已到江宁,十分担心陈堂的安危,纠结两日后,便干脆一齐赶了过来。
了解了情况后,陈堂这才松了口气。便埋怨他们几个不该丢下府中不管,更不该冒险前来,说了几句也就作罢。
三位子侄安顿下来后,向陈堂讲述了来路上的见闻。
从他们口中,陈堂得知,目前陆路各地已略安稳,就连江宁城周围也还算太平。因此他们从陆路上过来,都还比较顺利。
只是在途中,听闻水路一线尚不平靖,常有英夷沿江劫掠,如同水匪一般。
由于耆英等人已经下令撤除沿江防卫,官兵也不得抵御英军。
因此除有小部分乡民自发反抗,英夷肆无忌惮。只能等议和结束,英军退走后,那些地方才能得以安宁。
作为江苏的主官,听闻百姓遭难,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陈堂心中黯然,不禁顿足叹息。
又过数日,和谈已近尾声。
英方提出的条款,耆英等人果然照单全收,不敢做丝毫辩驳,并尽现屈服姿态。随着条约文本报送给皇帝,急于了结此事的道光不久便全部允准了。
于是,道光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耆英、伊里布、牛鉴等人来到停泊在下关江面的英军旗舰——三等战舰“皋华丽”号,与英方代表璞鼎查等人举行了签约仪式。
和约既订,陈堂只盼英夷赶快离去,沿岸百姓也可少受涂炭。
这天晚上,他独自一人在房中翻阅江苏各州府呈报上来的公文。
每当看到有战火波及乡里的内容,涉及百姓种种惨状,他便不禁仰头长叹,唏嘘感伤,想着日后该如何抚慰。
突然,他听见房外脚步声响,有人轻敲房门,便抬头问道:“是何人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