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济方和陈济怀两兄弟果如信中的约定,如期回到了苏州。
见到二子平安归来,陈堂一直担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
两兄弟的这趟出行,也给了陈堂了解浙江当下情形的机会。因此一有时间,他便让两个孩子为他详细的讲述沿途的见闻。
“父亲,我和二哥还瞧见了洋人呢。”这天,聊得正起劲的陈济怀脱口说道。
“什么!”陈堂闻言,大吃了一惊,“此乃何时的事?为何此前,从未听你们提起过?”
“就是在临回来前。定海那边,常有商贩过去向洋船售卖货物,我和二哥也混着过去看了。”陈济怀兴奋的答道。
“胡闹!你们真是胆大妄为!”陈堂怒斥道。
见陈堂突然动怒,兄弟俩吓得连忙站了起来,低头侍立。
陈济方在起身时还偷偷的瞪了一眼弟弟。
心说道:“你呀你,到底是小孩子性情。见叔父心情好,就忘乎所以的把什么都抖落出去了。唉,看来是免不了挨顿痛骂了。”
谁料,怒斥一句后,陈堂却并未发更大的火。
一来,这兄弟俩并没出什么事,已经完好无恙的回到他面前。
二来,陈堂的性情素来温和,而他对陈济方一直是纵容惯了,陈济怀则更是他的心尖肉,从不舍得对他们过于苛责。
他只道:“你们怎敢如此造次,若出意外,后果怎堪设想!”
听着父亲的语气不甚严厉,再加上看到了哥哥刚才给过来的眼神,聪慧乖巧的陈济怀连忙跪伏在地,可怜巴巴的说道:
“父亲大人请息怒。都是孩儿的不是。都是孩儿突发奇想,想去瞧个新鲜,就非缠着二哥陪我去。
“二哥本不欲去,更是不让孩儿去的。可架不住孩儿软磨硬泡,又很怕孩儿自己去会出事。这才,这才……
“不过孩儿已经知错了,现在想来也后怕得紧,以后,以后再也不敢了。还求父亲大人别气坏了身子。求,求父亲大人,别生气了……”
陈堂看了看跪伏在地的陈济怀,又看了一眼旁边低头不语的陈济方。
凭他对他们的了解,便已对真相明白七八分了。
心中虽然有气,又不愿拆穿他们,只是冷冷的说道:“以后?你们还敢想有下一次?行了,起来吧。”
见父亲似乎已经原谅,陈济怀这才爬起来。一边起身,一边同陈济方一起不停的道着:“不敢,不敢。”
沉默了一会后,陈堂扫了一眼已不再言语的兄弟俩,说道:“坐下吧。既然都有胆儿去看了,那就说说,都看到些什么啊?”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这次陈济怀可老实了,决计再不出声,要说就让哥哥去说吧。
陈济方无奈,只好开口答道:“回叔父,我们看到了英夷的战船。”
“哦?那英船如何呀?”陈堂问道。
“果然如传闻一般,船巨炮众啊。”陈济方像是卖关子一般的答道。
这倒还真把陈堂的兴致给吊了起来,仿佛忘记刚才还在责备两个孩子,“快说仔细些!”
见叔父如此,陈济方便也放开些言语:
“那英夷驻在宁波,总是要吃喝的。周遭有些胆大的商贩,便时常用小船载些果菜、杂货过去贩卖。我们扮做杂工,夹在商贩之间。随着贩货的小船,便混了过去。”
“见到英夷了?”陈堂问。
“嗯,见到了。”陈济方答道,“我们曾近至英船近前,所以看得还比较清楚。”
“什么样子?”
“先说那英船。我们见到的英夷船队规模不大,战船更少,多是运船。但其战船数目虽少,却个个精良。船身高大坚固,上有风帆可遁远海,炮巨且众,听说其射距甚远。
“传闻定海之战时,我城上炮火,根本无法够及英船,便被英船炮火摧毁,可见一斑。以侄儿愚见,若在海上,虽我一省水师全部师船,也难敌英夷个把战船。”
说到这,陈济方停下来看了看陈堂,见其没有作声,便又接着说道:
“再说那英兵。这英夷的兵勇,服色整齐。且其无论战船还是兵勇,交战全仗火器。
“其火器精利,远胜于我啊。故而听闻定海之战时,我死伤甚众,而那英夷实则伤亡无几……”
听到这,陈堂幽幽的说道:“若如此说来……这战局,你以为将如何呢?”
“恕侄儿直言。不可再战,战则必败!”
听了陈济方的话,陈堂默然无语。
陈堂很了解他的这个侄儿,虽怠于科考,但其实资质颇高。
他好习拳脚,又喜博览群书,涉猎甚广。所以对于实务,尤其是军务方面眼光独到。
本来陈堂自己,就已对战局不抱多大的希望。听了陈济方的话,心中更是使然。
便缓缓的说道:“近日,已听到些消息。说元抚已被革职,朝廷准备派新的钦差赴广东。看来这战事,或许也是快到头了……”
“可皇上不也派了伊里布大人做钦差,督办浙江会剿吗?不过说起这位伊大人在浙江的作为啊,哼哼……”一旁的陈济怀终究忍不住插嘴道。
“朝廷重臣,岂容你个小孩子家妄加议论!”陈堂打断了他的话。
随后他又说道:“估计这几日,你们的大哥该有消息递来了。到时我们再看看京中到底是个什么风向吧。”
果然,过了几天,陈堂收到了长子陈济云从京城发来的密信。陈济云在信中,传来了近期京中的最新动态。
原来英国舰队抵达大沽口后,通过直隶总督琦善向道光皇帝呈递了英国的照会。
而后,英军逗留在大沽口外多日,却未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听闻琦善与之往来频繁。
接着,朝中对林则徐的批评之声便越来越盛,而皇帝的态度也似乎渐有改变。
再后来,琦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劝得英夷的船队南返。
皇帝大喜,遂下令将林则徐、邓廷桢革职查办,并命琦善为钦差署理两广,南下广州,重办夷务。
读罢儿子的来信,陈堂心中已经明了,看来朝廷对英夷的政策,很快就会从“会剿”变成“招抚”了。
他不禁为林则徐感到惋惜。思来想去,决定再给这位故友写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