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准备跨进门的脚冻结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同时卿婳感觉自己哑巴了,嗓子干哑晦涩,此刻一句话一个字似乎都发不出来。
而屋子里面,没有坐姿、正软绵绵倚在红木椅上的人倒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澄黄色的狐狸眼波泛着春水,昳丽的脸庞和记忆中的重合起来,甚至似乎又美上了几分。
他也没说话,像是要等她先开口打破他们这‘惊喜’的重逢。
“怜...”
卿婳最后还是努力吞吐出了字眼出来,只是她的表情管理还是没有修炼到位,没有传递出来任何‘重逢’应有的欣喜。
“好久不见...”
怜半点不介意她这并不欣喜的样子。他早就知道,她不期待再和他见面。
可他不管。他想见她,他要来到她身边。
一双上挑的狐狸眼现在笑的眯弯了眼睛,视线黏糊,红唇启开,也跟着说了一句:“好久不见,阿婳。”
他往常跟着她,听见那些个师兄师姐们都这样唤她。那他也要这般亲昵的叫她。
这声‘阿婳’让卿婳酥了半边身子,被吓的。
“呵...呵...”她尴尬的笑着,但一想到他这段时间,心里面又来了气。
她要问,他是来做什么的。
“你来找我...何事?”
怜手撑着椅子,从座位上起身,一步一步朝她靠近,步子不急,但迈的很大,没两步他就已经凑到了她眼前。
卿婳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想瞥开视线,眼睫半垂,但他的身影严严实实遮住了其他,她只能看他。
“你都知道了?”怜轻挑着眉尾,见她半分不惊讶的样子,心中开始回忆自己到底哪儿露了马尾。
他昨天才积蓄起了力量,终于可以从本体切换化作人身了。
而一可以用人身见她,怜就等不了一点,想立马用这副样子出现在她眼前。
虽然他知道她是不愿意见到他的。
“你昨天见到了?”
卿婳闷闷答着:“嗯。”
“噢,”他故意拉长着语调,显得有些魅意,“那你觉得如何?”
她懵了,有些傻的重复他的话:“什么如何?”
“觉得我如何?重新见到我,久别重逢,感觉如何?”
怜这般说着,这话说的一点不脸红羞愧,反而又将自己的脸在她眼前凑近了几分,想让她好好看清楚他那张漂亮的脸蛋。
卿婳:“。”
她有些无语。
她觉得这狐狸聪明了。话题这么轻易的就被他转移了。
还让她失了主动权。
卿婳垂眼,好几秒才重新睁开眼,然后抬手将他推开,拉开他们之间这过于靠近的距离。
“不如何。”她回答着,但他还是得解释清楚,“你现在是妖是魔?”
这是佛宗。他是一个隐患。
她面色严肃起来,本就清冷的外貌此刻看着更遥不可及,不可触及了。
怜倒是一点也没想隐瞒。
他不规矩的拉住她的手腕,阖上房门,又把她往里带:“外面冷,你先进来。”
她被他按在了软榻上,听见他说:“我什么都和你说,阿婳。”
卿婳抬眼撞进了他的目光里,恍惚了一下。
怜似乎有些变化了。只是她现在还说不出来个具体。
他说:“我...废了魔骨。”
他说的漫不经心,似乎不把这当成一回事,轻飘飘一句话让卿婳没缓过神来:“?”
他继续说:“妖骨也没了,妖丹也给你了。”
“所以我现在是只单纯狐狸。”
卿婳:“?”
见她一脸困惑迷茫,他轻笑,然后不讲道理的说着:“反正我是你的狐狸。”
卿婳:“...”
她还是没能理解他说的话中间的关联。
失了魔骨,没了妖丹,他成了普通狐狸?可哪有普通狐狸能大变活人的?
他还有事情没告诉她。他不想说。
卿婳又有了那种面对他无能为力的无助感。
抬手按了按眉心:“那你什么时候离开?”
她这儿留不得他。
他气人的说:“我才不走。”
卿婳瞪圆了眼:“你凭什么待这儿?”
怜不说话了,只用那双狐狸眼哀怨的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负心汉似的。
无人开口,安静的沉默了。
而越安静,心里的怒火更旺,卿婳最后忍不住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解气。
他被拍的哼了一声,眼尾泛着委屈,但也不敢吱声抱怨。
“我不管,反正你找个时间自己走。”
卿婳揉着太阳穴,镇静下来:“这是佛山,不是妖界青丘。”
怜还是没说话。
见着她朝床榻走去,也不再理他了,怜又想凑过去,不过又止住了步子。
他劝自己别太着急了,他有的是时间磨人。
明明都能在魔界蛰伏三年不发的,但在她面前,他很难沉住气。
怜垂眼,眼睫微颤,真当是遗传了他母亲的那些折腾劲儿。
卿婳第二天没见到怜的身影,只见到了那榻上睡觉的狐狸。
她没好气的盯了几眼,准备自己先去佛堂。
昨晚她又想了一个晚上,既然怜不愿意走,那她走也可以。
她可以再去凡间游历,这大陆上还有好些地方她没有踏足过,她很好奇那些风景。
这么想着,卿婳就打算不打草惊蛇,悄悄准备补给,偷溜下山。
不过她刚一踏进佛堂,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转身回看,就见到了地上工整端坐的狐狸。
一路上她根本没有发觉它跟过来了这件事。
卿婳心头一惊,但脸色不显。
暗自将逃跑计划早日提上日程。
她明天就跑!
以前她没发现,现在才发觉这狐狸有多‘粘人’,简直是在盯梢。
她走哪儿,它跟哪儿。根本没有时间留给她逃跑。
并且他似乎看出她的意图来了。
晚上他又化为了人身,坐在椅子上,手搭在脸边,一脸痴痴的望着她,微带怨气:“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身上有我的味道,不管你在哪儿我总能找到你。”
卿婳蹙眉:“你之前就是这样找到我的?”
她暗叹,果然,救狐狸这事就是‘人为’。
她思来想去,只能是这个:“是你的妖丹?”
他轻哼一声,没解释,但眼眸中傲娇的意味分外说明了这个事实。
卿婳赶忙从储物戒将他妖丹给找出来,丢给他。
妖丹落在他莹白的手心里,却没半点动静。他细长的手指把玩着,最后又递在她眼下,他说:“妖丹于我无用了。”
他说:“我已不是妖。”
“那你是什么?”
怜低眼,耷拉下来的眼睫让她猜不出他的情绪和意图:“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狐狸。”
明明他的错,卿婳却觉得自己在遭罪。
太阳穴突突的跳,让她懒得再和他争执。
“罢了罢了。”她摆手,在夜里轻轻嘟囔,“孽缘...孽缘啊...”
“你要留,就老老实实的,我没欠你什么的。”
说完,她不再理他。她把自己当作民宿房东,和这位不速之客井水不犯河水。
卿婳找了个法器屏风,将这房间一分为二,重新给自己划了个私人空间出来。
这法器还是之前古铎送给她的,是个防护用具,很是实用。
如此想着,卿婳安心躺上了床。
不过并未安稳太久,意识先于身体被唤醒了过来。
卿婳在深夜睁开了眼,心里盘旋了难以言喻又隐秘的雀跃,又同时有着即将打开宝箱前的忐忑和欲念。
怪哉。
她用手按了按鼻骨,想压下去这些突然而来、怪异的情绪,却越发感到焦躁。
她不得不在深夜里从床上坐了起来,去体悟这感觉从何而生。
但是一点也抓不住这些杂绪,卿婳起身,准备给自己倒杯凉水。
从屏风后走出来,她发现前面堂屋有光。
习惯黑暗的视线转移到那亮堂之处时,先是模糊了片刻后才重新聚焦,看清那处画面。
是怜。
他还维持着人形,在榻上打坐。
这金色、卿婳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佛光从他身上外放而出。
他闭着眼睛,偶尔微蹙一下眉后又松开。卿婳意识到此刻他是在专心修行佛法。
圣洁的佛光将他那过于妖冶眉眼的面庞都变得有几分不可亵渎,像是一尊漂亮的玉面佛似的。
只是卿婳感觉此时此景,很是荒谬。
同时,那玄之又玄的感觉达到了顶峰。
没有任何证据,但卿婳就是确认了,这狐狸是她的劫。
而他身上佛光越盛,她那玄念越重,真有一种渡化之感。
头突然痛了起来,卿婳真想把那狐狸打一顿。
他...他怎么可以是她的劫...
真是...糟糕啊...
怜醒过来的时候,不出意外他又变回了狐狸身。
他现在很弱,弱到人形只能维持一天时间。
不过狐狸身也好,他知道她喜欢他这副模样。狐狸样能得到她的好脸色。
只是她今天略显有些奇怪。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含着他看不懂的打量。
她的举动比前两天要亲昵一些了,早上又拿着梳子给它舒服的梳了一阵毛,抚摸的他忍不住在她膝盖上嘤嘤嘤。
发出这种嘤嘤嘤羞耻的声音,怜一点不觉得害臊,反而想发出更多能够让她怜爱的声音来。
今天她没带他去佛堂了,而是换了条路,爬上了另一座山头。
这座山他记得,是她师尊的。
她要去做什么?他不知道。
乖巧的趴在她温暖的怀里,反正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咚...”刚拍了第一声门,没听见里面的回应,卿婳就忙着推开了门,进了师尊的大院子。
“师尊!”
卿婳有些急不可耐,大踏步朝厅堂走去。
扶清子刚好在前厅,正喝着热茶时,就见自己好徒弟抱着那只狐狸急匆匆过来了。
“啪。”房门被关上,扶清子不知何事让她这么着急,不过也坐直了身子,准备听她讲事。
“你变一下。”
卿婳捏了捏狐狸,示意它大变活人。
狐狸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辜和不好意思。他现在是变不出来了。没力量了。
卿婳和他对视,见到他清亮眼中的羞赧和无助,意识到了他此刻似乎有限制,没办法随心所欲的变身。
而扶清子则是不知道好徒弟是个什么意思。
“你这是怎么了?”
“师尊,你看。”卿婳将白毛狐狸举到他眼前,扶清子直直和一双澄黄色狐狸眼对视。
扶清子似是看出了点什么,指尖点了点狐狸眉心,脸色微妙。
扶清子欲言又止:“你这...”
卿婳知道师尊看出了点什么,认真聆听状:“嗯?”
扶清子:“有点怪。”
卿婳:“嗯嗯。”
扶清子摸了两把胡子:“罢了。”
他起身,朝内室走去,卿婳在前厅等着。
卿婳带怜过来就是想看看师尊能不能帮帮她。
她越想越觉得怜就是她的劫。
这个麻烦精如果是劫的话,那她倒霉也算是能说通了。
只是,怎么渡劫,如何渡他?
脑海中下意识浮出昨晚他沐浴在佛光中的样子。
引他向佛?
好像是有道理。
他修佛法时,她心头感触颇多。
这般想着,她抱着狐狸的力气加重。听见它哼唧唧,她垂眼,发现它并不是难受的模样,于是更用力了些。
扶清子很快就回来了,来时手里捏着一本书,被他放在了她面前的檀木桌上。
卿婳视线落过去,却没见到书名。这书封面似乎是被人撕掉了,边缘有着毛边,第一页潦草两个大字——修炼,稍显有些轻率。
“这是?”
“让你狐狸照这上面修炼,他适合这个。”
“噢噢,谢谢师尊。”
卿婳接过,指腹摩挲着这书页,然后塞进狐狸怀里,这是给他的。
扶清子似乎还有话说,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但却是劝诫她的:“...卿婳...你把握分寸。”
卿婳:“?”
她迷惑:“嗯?”
师尊:“美色误人。”
卿婳:“...师尊你知道他能变人?”
师尊:“清心诀多念。”
卿婳:“。”
她隐隐觉得,师尊似乎误会了什么。
“不是,我...”她试图解释,但扶清子摆了摆手,她的话又卡在喉咙里了。
她说:“我走了。”
扶清子:“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