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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过去,李二郎掐着时间将锅盖掀开,大片水蒸汽从锅里炸开,瞬间蒙住众人的眼,凑过来看到李四郎和李瑜连连后退,挥手扇去眼前的雾气。

待水蒸汽散开,锅里沸腾酱汁正咕嘟咕嘟冒着大泡,裹着上了色的鹅肉,一看味道就不会差。

李二郎将配菜倒进锅里,挥动大铲子不断翻动,让配菜也裹满酱汁。

就在这时,一人从外边撩开厚重的布帘:“二兄!纪阿兄!我找到那僧人的身份了!”

是三郎!

说完这句话的李三郎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李二郎将他拉进厨房,让他顺顺气。

李三郎一边顺气一边咳,天冷跑得快些喉咙便冻得一抽一抽地疼,即使是这样,他仍旧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探头往锅里瞧:“二兄,太香了,你煮着甚么?”

李四郎赶紧指着锅里解释:“纪阿兄教二兄做的铁锅炖大鹅,加了好些鲜菜呢!酱汁香料放足了可香呢!”

李二郎睨了四郎一眼,连忙递给三郎一碗温水,催促他赶紧说。

一碗温水下肚,李三郎才感觉好起来,他哑着嗓子说:“原先我便看出佛印上刻的是‘羯磨’二字,却不知其含义,因官家禁佛,书院更是找不到与佛教有关的书,庆幸杜渊跟随其祖母礼佛,知晓‘羯磨’的含义,我便是从羯磨二字中推出白青山僧的身份。”

在解释了“羯磨”的意思之后,李二郎便也琢磨出:“‘羯磨’跟随佛教一同从南域传到大黎,本应是管理寺庙的一种方式,可因水土不服便遭舍弃。羯磨和尚就是住持,知道羯磨消失的时间便可知晓最后持羯磨印记的人,而这最后持印之人便是白青山僧!”

李三郎点点头:“羯磨消失于三百多年前,当时正逢白青山寺建寺不久……”

纪清越激动地抢答:“所以第一任住持就是白青山僧!!”

“嗯。”

李二郎和纪清越赶紧回忆昨晚看到的关于白青山寺第一任住持的信息,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柴火燃烧时的噼里啪啦和锅里的咕嘟咕嘟声。

见没有人关注锅里的鹅肉,李四郎着急地上前,踩在小板凳上举着木铲翻动锅里的食物,还不忘提醒兄长:“该贴饼子了!”

真是一点都不忘了吃。

李三郎自告奋勇,洗过手后接过李二郎手里的木盆,从大面团里揪出一小块,随意捏成一张饼,然后拍在锅沿上。

纪清越久久没开口,李二郎更是沉吟不语,眉头紧锁。

两人不由得在心里感叹,怎么偏偏是第一任住持。

白青山寺第一任住持是五任住持中最神秘的,时间距今最远、留下资料也最少,字画更是一幅不剩,唯有从一些被刻意隐瞒重要线索的游记与日记中找到这位住持的线索。

三百多年前,正是佛教盛行的时候,一位富商捐资承建白青山寺。按理说寺庙建好后,会找来一位有名的僧人当住持,吸引香客前来上香,可白青山寺并没有这样做。

“寺中记录并未过多提及第一任住持剃发出家前的事,故不知其俗姓,只提到第一任住持法号‘灵基’,灵基大师十五岁出家,奉敕为一高僧弟子,入长安福安寺,三十二岁成为白青山寺第一任住持,六十五岁圆寂。”李二郎记得很清楚,“这位灵基大师出家后行事十分乖张,不断世欲,不论是在长安还是西北,游历时皆行驾三车相随,前车载经论,中车自乘,后车载家妓、女仆与食馔,故世人称其‘三车法师’。”

纪清越感到啧啧称奇,看来这位灵基大师并没有遵循做和尚的六大戒律。“入长安福安寺?”

李三郎见饼子已经蒸熟,鹅肉软烂鲜菜入味,他一边撤去灶下的火一边说:“书院中县史记载捐建白青山寺的富商姓尉迟,尉迟这姓氏可不一般。”

饭菜都熟了,俩小孩饿得肚子咕咕叫,李二郎只好暂停这场对话,先吃饭。

为了方便小孩夹菜,他将铁锅里的菜盛进一个大陶盆里,然后将大陶盆置于炭炉之上,这样冷的天气里一边小火煮一边吃,饭菜才不会马上冷掉。

纪清越在桥上支了个简陋的布棚,烧炭炉取暖,他将分到一小盆鹅肉架在炭炉上,一边烤火一边吃饭。

这位灵基大师很可能出生于长安的富贵人家,甚至勋贵人家。

尉迟是塞人的姓氏,曾经一度成为国姓,随着民族融合时南迁进入中原,大黎建朝就少不了尉迟一氏的功劳,如今尉迟在长安可是国公级的贵族。

长安贵族千里迢迢来西北建寺,目的性十分强烈,这摆明了就是砸钱搞爱好。

灵基大师很可能就是尉迟一家的人。

当时佛教盛行,不少人争相出家。要是男的都出家了,劳动力就减少了,那可是会影响国家根基的。朝廷为了阻止百姓出家,出台一项政策,凡事要出家的人,要从官府那儿取得度牒,拿到度牒才能去寺庙出家,若是被发现有人没有度牒却出了家,不仅无度牒的人,就连收留的寺庙也要受罚。

今日他们也不挪动了,就在厨房用饭。一开饭,俩小孩就伸着筷子去夹软烂入味的鹅肉,放入嘴里后又被烫得呼呼直叫,滚烫的温度降下来后他们便尝到浓郁的味道。“真好吃!!”

李二郎和李三郎顾不得再思考什么“灵基大师”的事,投身于吃饭大业,不断伸筷子去夹陶盆里的菜。“饼子泡了汤汁也好吃极了!”

“嗯嗯!!”李四郎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表示强烈同意。

等吃得差不多了,陶盆里还剩一点汤汁,几人又盛上满满一碗饭,浇上汤汁,势要把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填饱肚子后,几人瘫在凳子上,不想动弹。

还是李三郎先开口:“山单人物志里提过这位灵基大师,其母因梦见掌中有月轮,吞下而怀孕。灵基出生时,红光满室,全家皆喜。”

李二郎难得吃撑了,一边揉着涨起来的肚子一边说:“灵基大师游历过不少地方,从他写下的游记上得知,二十岁便从长安出发,西行求法,不仅深入北庭直达大食,还访过天竺,期间成为白青山寺住持,去天竺求经便是以住持身份前往。”

当时的天竺是佛教圣地,许多僧人向往天竺,不少有条件的僧人都去过天竺。

“灵基大师一生整合不少经文,将高僧们译完的经文去其糟粕留其精华,合成一本,供后人学习研究。”李三郎又补充道:“灵基大师圆寂后,被运回长安葬于福安寺。”

纪清越坐在棚子里,沉思不语。

现在知道白青山僧就是灵基大师,可能是长安贵族尉迟氏,可这些对他并无太大帮助。

他为什么会来到画里,又为什么能穿越不同的画,如果他可以穿越灵基大师以白青山僧作的画,那么这位灵基大师究竟画了多少幅?这些画又在哪儿?

李二郎同样也想到这个问题,现在将灵基大师自己写的游记和日记从杂乱的记忆里翻出来,因为看的太多记得太乱,这一阵寻找使得脑袋发疼。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些问题的答案,一定在某本日记里出现过!

这位灵基大师有两重身份,不仅是以大师身份给有钱人作画的灵基,还是躲避追捧逍遥自在的白青山僧,以白青山僧作画时通常没有特定条件或特别要求,有时是看见壮丽景象有感而发,有时是做梦醒来感情丰富提笔一挥,有时是内心郁闷急需排解……

就在李二郎要放弃回想要再去白青山寺翻一次墙时,画里的纪清越猛然记起一本日记最后依稀写着:我一生所译佛教经纶五十八部,一千一百三十二卷……

“僧作字画五幅以敬五般若……”当时翻书已经翻了很久,非常疲倦,看到最后时已经是机械性扫视,可就在看到最后时,他对“五般若”这个词格外注意,也就记下这句话。

纪清越忽然想到的这句话也让李二郎醒悟:“灵基大师解释五般若为:实相谓真理,观照谓真慧,文字谓真教,眷属谓万行,境界谓诸法。”

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些佛语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们知道灵基大师以白青山僧的身份作了五幅字画。

草庐松林、盐湖和那幅不破不立的字……

还有两幅字画不知所踪。

……

这夜过去,纪清越不再纠结这些,依旧埋头于打包事业,而李二郎又悄悄翻入白青山寺,重新翻看灵基大师留下来的游记,希望找出关于这两幅字画的线索,特别是他游历到西北时的路线。

从长安出发,沿着走廊经过凉州、甘州到玉门关,出了玉门关后进入一片盐漠与沙漠交混的无人地带,通过无人带边缘来到龟兹翻过葱岭往西直达大食,那是李二郎从未去过的地方,盐湖定然就在那片广袤的地域之中。

又过了十日,纪清越终于将所有棉花打包好,李二郎与丰足商行的张管事谈妥,租用商船运一批到山单渡口,费用找县令夫人要。

三方商定于十二月半取棉花,李二郎提前两日带着画卷出城,从西城门出去,快马沿着渐渐荒凉的道路往西直奔三个时辰,来到一处荒地上,脚下的便是那条水流湍急的弱水。

再往后几日弱水就要彻底被冰封上,如今河上已渐渐出现浮冰,得亏这几日天气好,再坚持一日,便可欢欣迎接新年了。

对于要怎么把一摞如同现代小汽车一样大的棉花团搬出来,纪清越当然已经想到办法,扛是扛不动的,只能推。

纪清越准备了无数根长圆木,横放在地上,每隔一小截摆一根,到时候沿着铺设的木头一路将棉花推出去。

两人配合十分默契,李二郎倒是不怎么费力,只要保证突然出现的棉花有地方放而且不会砸到他就行。

两人干了一日一夜,把纪清越累的够呛,等到最后一摞棉花也退出去后,人彻底瘫了,一句话也没说,跑回家倒头就睡。

就算房子着火了也不要叫他,毁灭吧,都毁灭吧。

李二郎知道纪清越累极了,将画卷小心地收起来后,望向荒地上十分扎眼的一摞摞棉花堆,他已经尽可能将棉花摞成两层,堆放整齐。

如今只待丰足商行的船。

第三日,弱水下游慢慢出现船驶来的身影,两艘船不大不小的船吃力地逆水行驶,花费好长时间才来到荒地的河岸边。

等张管事的人看到荒地上如小山高的棉花堆时,无不瞪大了眼睛。

时间紧迫,没时间吃惊了,领头的人招呼一大群力夫立刻将一摞摞棉花运上商船。

一群人的效率果然比纪清越高,百来斤棉花只需两人一前一后抬,大家热火朝天地搬了两个时辰,便将所有棉花都搬上船。

顺水的船走得非常快,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到山单码头。

县令夫人已经派车队在码头等候,船一到就能卸货。

码头上力夫卸货,车队运货,一辆辆运着体积巨大重量却不怎么重的棉花进入山单。

许多人不知道马车上拉的是什么东西,但也有不少人听说过棉花。

码头在北,一辆辆车拉着棉花进入县内,绕了半圈由西门出城,往一个村子行驶而去。

县令夫人则亲自在村里等候,她要看着这些棉花入库才能安心。

与县令夫人一同等候的,不仅有李阿娘几人,还有村正里正,他们都来到现场,见证棉花入库。

李二郎与纪清越不仅找到棉花籽研究出种植办法,还在村子里建棉花坊和布坊,最后说服县令大人在这里种一部分棉花。

胡蒜由丰足商行掌控,获益的只有几户人家,棉花由县令大人把握,扩种面积之大,足以使许多人得利。

这样想着念着村子的好少年郎,村正怎么能不感动。

他们可是看过李家人穿的棉花制成的衣袍,那可比动物毛制成的衣服软乎和暖和,刚出生的小孩皮肤娇嫩,用这种布料不会刺挠。

李阿娘虽然十分盼着棉花到来,但更想念二儿子,半年未见,也不知人怎样了。

随着车队渐渐出现在遥远的路上,等候和观望的人沸腾了。

嚯!好长的车队,足有几十上百辆车了罢!

李阿奶老眼昏花,拍着大儿媳的手问:“二郎可跟随车队回来了?”

李阿娘也翘首以盼,伸长脖子盯着车队慢慢驶来:“还未看见呢……”

两人身边的李锦娘眼尖地看到一个打马快速超越一辆辆板车的人,少年挥着马鞭,速度越来越快,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跑来。

“是二兄!”

李阿娘也看见了,再看一眼便激动地哭了出来:“可算是回来了。”

李二郎骑着马飞快来到棉坊,先向县令夫人行礼后才揽着阿娘轻声安慰。

车队还要一会儿才到,李二郎拉着家人到一旁等候,“阿爹大兄可是在家?”

李阿奶慈爱地看着自家孙子:“他们正在库房那儿等着搬棉花呢……我们摸着你俩也快回了,正想着过几日去县里一趟。”

“越郎呢?还在县里?”李阿娘已经缓过来,擦掉眼泪后还有些不好意思。

“最近一直忙着张罗棉花的事,累着了,怕是要缓个两三日才行。”李二郎深知纪清越的习惯,出城前回家放下画卷就随着车队来了。

听到两人都无事后,李阿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赶紧将一个好消息告诉二儿子:“你大姐前几日寄来一封信,说今年不回来了,你猜是如何了?”说着她是一脸抑制不住地开心。

李二郎瞬间就猜到,愣在原地:“莫不是……”

李阿娘激动地拍拍二儿子的手:“就是那样,珍娘有孕啦!你要做舅舅了!!”

“我们正打算年后去看看珍娘……”李阿奶也很开心,大孙女终于苦尽甘来。

说到这,李阿娘有点犹豫:“年后你阿爹和大兄就要去兵营,你可是也……”

李二郎无奈地点头:“年后我也要去兵营,不能亲自去看阿姐了,到时你帮我带些东西与阿姐和小外甥。”

“哦……”

随着车队越来越近,李阿娘不得不打起精神。

库房修得很大,足够放下这些棉花,现场不仅聚集了帮忙搬运的村民,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人。

所有棉花都入库时已经入夜,越来越大的风里,李二郎一家相互搀扶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