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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第一天,大家如同往常一样,迎着晨曦荷锄去田里干活。

村民都知道之前石梁遭遇过山匪,也知道县衙已经通知石梁及附近的村子,小心提防山匪,当村正说邪教联合山匪成为一个大团伙时,村民们都忍不住忧愁,这世道太难了!可担忧的同时,也知道最重要的是保护好家人与粮食。

如今村民们男的上田时除了带着锄头,腰里还别着大刀,要是村里的铜锣一响,他们就能迅速转换身份,提刀杀敌。女的警醒起来,在田间小路行走也要结成一群。

李二郎他们也一样,提前把粮房里的一部分粮食转移到家中几个地窖里,粮房里只留下小部分粮食,而且他们还提前备好干粮,若是听到信号,家里的老小就马上躲进书房的地窖。

纪清越还自告奋勇给她们盖地窖盖,帮他们遮掩,完全忘了自己栖身的画也要收起来。

村民们在地里一边干活一边等,一直没有等来山匪的消息,即使这样也没人敢松懈。

李二郎看着地里胡蒜,从播种下去,一个月过去了,如今蒜苗已有一寸长,过不久就要再彻底浇一次水,让蒜苗吸够水。

正想着事,忽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天好像比刚才暗了一些?

现在不是晴空万里吗?哪里会有云层遮挡太阳。

他刚想抬起头,就听到远处的村子传来铛铛铛的一阵锣声,十分急促,没过多久,另一边的下李村也敲起锣,同时有人在呜呜呀呀地在喊着什么。

难道山匪真的打过来了?

李二郎赶紧抽出背后的大刀,丢下锄头冲到路边。

他的第一念头就是回家安置好家人。

可没跑多远,李二郎忽然警醒,之前发觉天越来越暗,竟然不是啊错觉!

大地上的光线真的在慢慢变黯淡。

随即,他一边跑一边扭头往天上看,刺眼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可也只是这扫过太阳的一瞬间,他看清了天变暗的原因!

竟然是天狗食日!

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亲眼看到异象!

惊慌不已的同时,李二郎连忙回过头继续往家里跑。

在奔走过路边的其他田地时,原先在田里耕作的人现在纷纷跪在地上,对着太阳虔诚地跪拜。

路上还有人对着正越来越暗的太阳不断磕头,嘴里念叨着什么。

四处回荡着锣声,到处都是跪拜的人。

李二郎刚跑进家门,只见家里的李阿奶与李阿娘齐齐跪在院子里,朝天磕头。

“二郎,日蚀了,快快过来跪下!”

看到家人都无事后,李二郎松了一口气,随后下意识地看向书房门口,只见纪清越正站在书房里向外探头,脸上并无惊慌,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在看他会不会去拜日。

他又松了一口气,上前拉着阿娘与阿奶:“莫要跪了,这并非什么异象,也不是什么天狗食日。”

李阿娘嗔道:“胡说!也不怕神仙……呃……怪罪……!”她这话说得有些虚,他们家最大的“神仙”就站在书房门口呢。

李阿娘她有自己的信念,见劝不动李二郎,就拉着李阿奶另外找了个地方重新跪下,口中念念有词。

这时,纪清越走出来,来到李二郎身边,环着手抱在胸前。

即使日食,他们还是不能直视太阳,所以他们只能从地面变暗的程度,推断出日食进行到哪个阶段。

李四郎心有余悸地抱着纪清越的大腿:“纪阿兄,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会死吗?”

纪清越把李四郎抱起来,脸贴脸慢慢安慰他。“你二兄说得对,天狗食日不是什么异象,而是很正常的天文现象。那个逐渐将太阳遮挡的黑球,就是我们常见的月亮。”

“什么?”李四郎渐渐忘记恐惧,一脸不可置信。

感到震惊的不止李四郎一个,站在院子里的李锦娘与徐晴同样一脸不敢相信。

“你还记得我与你讲过的‘两小儿辩日’的故事吗?现在我给你答案可好?”

……

大地一点一点失去亮光,一切都越来越黯淡,等到完全变黑,人们被黑暗笼罩时,院子里只剩下纪清越平静的声音慢慢流动着,这种平静能够安抚人心:“天狗食日、紫微黯淡、荧惑守心、星陨等等都是正常的天文现象,你听我慢慢解释……”

现在分明是白天,可竟然如同黑夜一样,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李二郎一眼不错地盯着抱着弟弟的纪清越,四周分明是黑的,可他却觉得纪清越在发光,耀眼的光芒刺得他要睁不开眼了!

“这个世上只有夫妻才能一生一世永不相离……”阿娘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回荡……

夫妻……吗?

“我说一个关于月亮的神话故事吧……”纪清越低沉的嗓音,吐字温柔,故事引人入胜,大家都听呆了。

“你们看,现在这种现象就是日全食,意思是太阳完全被月亮完全遮挡住……”

他们趁着这个时候跟随纪清越说的,看向天空,太阳已经被“黑色”的圆球完全遮挡,只剩下外圈的一层淡淡的光晕。

漫长的五分钟终于过去,慢慢的,一点又一点光线从黑球后漏出来,照射在大地之上。

人们重获光明。

院子外的路边、田里的人顿时欢呼起来:“天狗将太阳还回来了!!”

等太阳完全露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纪清越在院子里抱着李四郎站了一个多时辰,也讲了一个多时辰的故事,总算安抚住这一家人,就连在地上跪着的李阿娘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听,陷入了纪清越讲述的一个个科学小故事里。

李四郎从纪清越怀里下来,抱着他的腿有些害羞:“方才我只是吓到了,纪阿兄与我说了这么多之后我就不怕了。”

“嗯,没什么好害怕的。”

日食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一个灾难未能成功降临的征兆,过去了就过去了。可一些人心中还是惴惴不安,唯恐日食是一种预言,后边还会有大灾难接踵而至。

没等他们从日食和纪清越讲的故事中平复心情,大黎各地同时间都张贴出官家发的讨匪檄文,矛头直指东南最大的邪\/教——东日教,檄文中顺带让各地官府绞杀当地与邪教勾连的山匪。

讨匪檄文的内容似乎在一瞬间便传到山单,又传到各个村庄。

纪清越听到檄文的内容后,不由感叹,古代的公关工作真是出色,一手文章写得既激昂又很洗脑,无非就是上天以遮蔽太阳预示东日教为蛊惑人心的邪教头领,官家讨匪是顺应天命,巴拉巴拉一通下来,大家热血沸腾了,恨不得灭了当地的山匪。

顺应官家发布的命令,山单县要解决的最大麻烦就是敛苍山山脉里与山匪联合的“神球教”。

此教被人们传得神神叨叨,只因开春时许多人在县里亲眼所见,那人隔空操控铜球,让铜球在空中飞来飞去,来去自如。

这事被一些山匪知道了,他们便悄悄笼络神球的主人——那名杂戏师上山做匪头。

纪清越与李二郎的关系在那场日食后好像不知不觉地又恢复从前,可是纪清越好像觉得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但说不上有什么不同。

李二郎提到“神球教”的铜球,自己捉摸不定,最先做的就是询问纪清越的意见。

纪清越见这种把戏见多了,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传承人,他确定这种就是一种类似于街头魔术的表演。“铜球自己肯定不会飞,大概是有什么机关,或者是帮手在暗中操控。你知道吗,我见过最过分的街头表演是一群看表演的观众里,只有一个是路人,其他都是表演者的帮手。”

“越郎都见过什么街头杂耍?”

他想了想,国内外的街头表演大师的各种地方逃生表演、断头断腰断腿的分割术、隐身瞬移预言等等,都有知情的助手和托儿。

“竟然这般神奇?”

纪清越摆摆手:“那都是骗人的,如果硬要说有,只怕我才是那个最神奇的。”毕竟他变成现在这样,想用科学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编才好,所以他的身份还是要对外人保密,一不小心崩了别人的唯物信念就不好了。

李二郎笑了:“他们确实都没有越郎神奇。”

自官家的檄文张贴到各地,一股狂热的讨匪活动就浩浩荡荡地爆发了,特别是对东南的东日教,官家摁住江南势力后,直接派了个将军点兵去灭了东日教,务必要“顺应天命”,否则上天会怪罪。

这天已是张贴檄文的第三天,村子里又一次响起铜锣声,但是声音并不急促,似乎只是在传达什么普通的信息,反正纪清越不知道他们怎么分辨锣声里面传达的意思。

纪清越听到锣声,立刻跟着李二郎来到书房门口,只见李阿爹与李长吉从各自的卧房走出来,身后背着大刀,身前怀揣着干粮,已整装待发,正与家人告别。

李二郎迎上去,李阿爹与去年去兵营时一样,嘱咐二儿子:“二郎,我与你大兄前去剿匪,你守好家中。”

李二郎郑重地点点头:“阿爹、大兄,你们放心!”

因为敛苍山过于宽阔过于狭长,而一个县衙顶多只有五百个士兵驻守,但不能一次动用这五百人,所以这是县令多次剿匪都未能成功的原因,人太少,地方太大。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听说州府会派人带兵过来协助各地方剿匪,届时加上山单的士兵,剿匪的士兵人数应该能达到五百人,可这点人对于宽阔狭长的敛苍山来说,依旧微不足道,封锁一个山口都不够,所以从州府来的人与县令商量,让附近村子的男丁集合,封锁必要的山口,士兵全部安排到山上剿匪。

这个消息也是今早才通知到各个村正头上的,于是村正赶紧敲击铜锣,用锣声通知巡防队集合。

听说就在村正四处通知的时候,剿匪的将领与士兵已经在奔来的路上了。

李阿爹他们离开后没多久,下李村附近就传来动静,重叠在一起的无数脚步声由远而近,直到经过李二郎他们家的院门。

那些是清一色的士兵,他们手持武器,身披皮甲,整齐划一,步伐飞快地跟着打头的骑马将领。

骑马的不止一人,除了一眼看过去就是将领的人之外,还有一个贵公子模样的少年,他身穿轻甲,身背大刀,手持长枪,笔直地坐在马上,目不斜视。

纪清越躲在李二郎背后,两人站在门后看这群士兵小跑而过。

李四郎站在他们脚边,指着士兵一脸崇拜:“阿爹他们去兵营里也这么威武吗?”

李二郎天生敬仰士兵,他揉了揉弟弟的脑袋,肯定地说:“那是当然!你二兄将来也要这么威武!”

听他这么一说,纪清越就回想起广德二年,如果李二郎知道他会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还会不会这么热衷上战场呢?

答案显而易见,久在边关,战争对于他们来说习以为常,小小的李四郎可能还不知道许多人生道理,但他已经知道只要上战场就会死人。李四郎都深知战场上的风险,李二郎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他还是想去战场杀敌,不仅为了功名,也为了家人。

这家人没有一个人会退缩。

若是李三郎也在家,他一定会认出,马上身穿轻甲的贵公子正是做会题上的甘州刺史的公子房影安!

与那时穿着名贵圆领袍不同,这次他穿着特制的银色轻甲,眼神冷淡,目光直盯远处的敛苍山!

神球教……?定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领头打马的副将勒紧缰绳,马儿慢下来,一下子与隔着一个身位的房影安平齐。副将充满深意地看着这位贵公子,用略微打趣的语气:“我说房公子,您当真要与我们一起上山?”

房公子的身材一看就是文人的身材,纵使有几分力气,但肯定没吃过打仗的苦,他们要上山,房公子这身板,能跟着他们吃这份苦吗?

房影安态度冷冷:“那是自然,难道曹副将担心本公子会拖后腿?你还是莫要打探本公子的事了,做好你领兵的本分即可。”

房影安与曹副将并无上下级关系,也无贵族头衔,曹副将自然不必对房影安过于客客气气。

曹副将看他不想说,只道:“既然房公子不想说,那就恳请房公子上了山,莫要轻举妄动,一切还得听我的安排!”

“这是自然。”

得了保证,曹副将抽了一下马屁股,加快了行进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