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无隅在坐着施柏水的车去往金河湾的时候,兜里的电话响起来,陈公治打来的,陈公治做事历来沉稳,要是没事一般是不会联系自己这个所谓的老板的,电话那头传来陈公治永远不疾不徐的嗓音:“无隅,金州这边零度和金樽出事了,被差不多沾着边的部门挨个查了一遍,专挑晚上高峰的时候来,这样下去没法开门做生意了,陈岚不让给你说,她活动了好几天,钱打点出去不少,人也是每天饭局不断,但是好像没有什么眉目,有一个郡里的公子哥一直骚扰她,夸下海口说是一句话就能解决这事,但是得陈姐给他一个共进晚餐的机会,陈姐刚进去酒店,我在车里待着,寻思给你打个电话。”
井无隅听到这个消息,浑身散发着寒冷的气息,稳了稳心神,压抑着怒气说道:“立刻把人带回去,告诉她不要瞎折腾,这几天权当放假,等着就行。”
“怎么了?”施柏水看着后视镜中阴沉着脸的井无隅问道。
“没事。”井无隅又恢复了宠辱不惊的神态,扭头望向窗外,接着说道:“柏水,有机会的话劝劝严姨,别和贺兰山阙走得太近,施家现在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稍有不慎,可能就万劫不复了。”
施柏水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问道:“你怎么不待会儿亲口跟我妈说?”
井无隅望着车窗外这条走了无数遍的路,自嘲一笑说道:“严姨现在正春风得意,听不进去任何苦口的良言,何况还是我这个落水狗说得,而且这话也不应该我说,要是我说出口,更显得居心叵测、其心可诛了,我做不了岳武穆,更做不了秦会之。这世上可能有水火不容的敌人握手言和的戏码,也可能有饿狼放弃嘴边肉的故事,但是图远者,必有所待,成大者,必有所忍。天平能保持平衡是两边加注了同样的砝码,要是一方加注了所有砝码,而另一方手里还有更大的砝码,那本身就意味着这个平衡只是暂时的,随时会被打破。”
施柏水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已经押上全部砝码的母亲就算明白这个道理,恐怕也不会轻易撤掉砝码。快到金河湾别墅的时候,施柏水还是忍不住出口说道:“井无隅,既然天平能保持公平,你为什么不争取呢,我妈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井无隅笑了笑,说道:“是,说起来自打到你们施家,严姨一直待我不薄,换做别人可能就斩尽杀绝了,我也打心眼里拿她当长辈看。只是哪有那么多公平呢,人,只有当身处弱势的时候才会谈公平,掌控全局的时候才会讲民主。”
井无隅下车,整了整衣服,朝着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客厅走去,步子稳健,后背还是一如既往的微微驼着。
“严姨。”
严华刚刚泡好茶,看着进门不知道是发自内心还是强颜欢跟自己打招呼的年轻人,招呼着井无隅坐下,推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过去。看着年轻人那张小心谨慎、就连当下受了这么大委屈也不露出半点埋怨表情的脸,秦州私下里都在传的挽施家狂澜于即倒的猛人,内心多少有些唏嘘,只是很快就将这点情绪压了下去。
今天,井无隅穿得还是没进施家大门前的那套衣服,陈旧,但胜在干净,多少映出些淳朴的味道。严华也明白这个心思玲珑剔透的年轻人今天穿这身衣服是什么意思,心里也松了口气。
等井无隅喝完一杯茶,严华帮他又倒了一杯之后,缓缓开口道:“无隅,乌焦明天就回秦州了。”
井无隅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明白,有些话不好说出口,这就是赤裸裸的明示了,井无隅是顶着乌焦角色上位的,正主要回来了,那井无隅这个替代品自然得退位让贤了。他接过茶杯,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严华端起茶杯掩饰着自己脸上那一丝尴尬和那一缕愧疚,然后推过去一张卡,说道:“卡里存了一笔钱,算是施家对你所做的回报,待稳定下来后,每月会固定给你打钱进去。”
井无隅收下了那张卡,自己半路下岗,这张卡相当于工资,而且自己为施家尽心尽力,自然拿得理所应当,只是收了卡之后,井无隅才笑着说道:“谢谢严姨,卡我收了,以后打钱这事就不要提了,没有哪家公司会给一个被辞退的员工还定期发工资吧。”
井无隅由衷说道,就算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也打心里感谢严华,如他在车上对施柏水说的,直到此刻,他也拿严华当长辈看,但是等揣着这张卡出了这道门,可能就剩下前员工和前老板的关系了。
井无隅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声音不大但却很坚定直白地说道:“严姨,这次你这步棋走错了。”
严华摇摇头,眼前的年轻人还是太稚嫩,哪有什么永远的敌人,哪里又来永远的朋友,在她的认知里,既然能坐下来谈,又何必去大动干戈呢。再说了她不需要一个不确定性太大的代言人,施家也不需要,乌焦可能没有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诸多优点,但是胜在那份刻板固执。
严华不知道是为了洗刷心底的那份愧疚亦或者说服自己,缓缓说道:“因为山城煤矿的事情,贺兰山阙本来要置你于死地,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争取到回旋的余地,他最后答应,只要你不再出现在秦都,就不再追究。”
井无隅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金州的事您参与了吗?”
严华沉默片刻,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可以让我父亲联系金州方面,让那两家酒吧正常营业。”
井无隅笑了,只是笑容已没了一丝温度,严华为了让自己离开秦都确实费了不少心思,声音平淡道:“谢谢严姨,您的好意心领了,那两家酒吧今晚会正常营业。”
严华盯着井无隅的脸庞,不想错过他的一丝表情,是打肿脸充胖子还是真有那份实力,她也猜不透,她认为这年轻人在金州能拥有两个不小的酒吧,肯定是有些关系的,但是自己这次是恳求老父亲出面直接给河都郡委身处要职的某个重量级人物打过招呼的。是秀自己的实力,还是逼井无隅离开秦都,亦或者是她口中的为井无隅着想,只有严华自己知道。重要的是,严华在心里一直说服自己是为了眼前这个为施家出过力的年轻人好。
感受到对面年轻人情绪变化的严华心跳加快,这时候她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男人可是悄无声息的挑翻了俞冬青七人,随后又滴水不漏的将自己摘出去,将贺兰山阙扯进来。
努力平静下来的严华面不改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口婆心地劝道:“无隅,不要小瞧贺兰山阙的实力,等他从山城那边腾出手来,你的处境会很危险,严姨承认,做这些有为施家考虑的因素,但是也不全为施家,其中有几分也是替你着想,希望你能理解。”
话已到这种虚伪的份上,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严华给井无隅倒了满满一杯茶,随后便低下头只顾自己喝茶。井无隅识趣地站起身,将奥迪A6和辉腾的钥匙轻轻放在桌上,说明天找辆车把房间里的书弄走,随后便走出了别墅。
严华点点头,望着离去的那抹瘦峭、但突然间脊背挺得笔直的背影,神色复杂。
谢铁花早在施柏水去医院的第二天便被严华支回来了,接替的是带着斑锦彪几条狗在院子里溜达的申屠人。
井无隅吹了一声口哨,苍幽脱离狗群蹿到身边,斑锦彪带着小狗崽子想凑上来,被苍幽一个凶狠的回视吓得呜咽着待在原地。
井无隅朝着申屠老爷子点点头,一人一狼走出了这个秦州最顶级的别墅区。
申屠老爷子望着年轻人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继续带着一帮狗在院子里溜达,脚步慢吞吞的。
三楼,施柏水趴在阳台上,望着消失在小路尽头的身影,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