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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以来,我偶尔会回忆起那个被浸染得一片猩红的伊甸园。
外形奇特的分别善恶树矗立在万千阴影的中央,扭曲的枝干缀满了果实,蛇则盘踞其下。
它吐着鲜红的信子,浑浊的双眼与天空同色,漆黑的躯体崎岖怪异,仿佛下一瞬间就会支离破碎。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遮天蔽日的银白巨物。
在我记忆深处的画面中,那道身影总是被无数丝绸般柔美的光辉所笼罩,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华美、高贵、威严……尽管已经完全记不清其中的细节,但我依旧会下意识地用类似的词语进行形容。
我心里清楚,那光辉掩映之下的,十有八九就是希珀尔的本体。
而这模糊的记忆,大概率也是她的手笔——勉强可以看作对我的一种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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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思绪一阵乱飞的走神之际,我骤然感受到一阵熟悉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循着感觉望过去,只见希珀尔朝这边侧过了脑袋,又轻轻颔首,明显是在示意我过去。
虽然有压力,但还在承受范围内……
于是我默默咽下一口唾沫,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迈步走过去。
我没敢擅自在希珀尔对面的座位入座,只是低垂着目光,注视着桌面的两套茶具。
看来伊西斯说的没错,希珀尔还是想要和我好好谈谈的,尽管我无法预知到最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
莫名感觉有些尴尬,于是我收回了纷乱的思绪,大着胆开口问候道:“晚上好。”
“晚上好,渡。”希珀尔的语调温和而平静,如同自皎洁明月倾落而下的银色光华。
然而,她似乎隐带着某种深意,将话锋轻轻一转:“你不必过于紧张,试着先把招呼打完吧。”
听着这久违却依旧熟悉的声音,我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将本就低垂的脑袋垂得更深。
尽管之前还在伊西斯与玄子面前大放厥词,但当真正站在希珀尔面前时,我还是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比起现在的平静,我甚至希望希珀尔的态度能够更加凶恶残暴一些,好让我不那么心虚难安。
话题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跑远了……
其实在来之前,我就曾设想过与希珀尔相见的场景,甚至在心中反复演练过这场对话。
但无论我如何努力,我都无法像很久以前那样,自然而然地用那个久违的尊称去指代她。
或许,这也是作为“僭越者”,所要接受的惩罚之一……我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多次徒劳的尝试后,我最终决定采取较为保守的做法——避免直接称呼希珀尔的名讳。
但我的小心思却被希珀尔风轻云淡地点了出来,以至于让我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在借题发挥为难我。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后,我再次开口:“晚上好,希珀尔……”
但和之前一样,在我企图用那个仅有两字的敬称去指代面前的希珀尔时,依旧感受到了一股阻力。
好像有一堵无形的高墙横亘在我的咽喉,让我难以将那两个文字吐露而出,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希珀尔微抬着那无瑕的面容,静静地注视着我的每一个小动作,没有丝毫言语。
最终,她只是随意地摆了摆那纤纤素手,示意我不用再努力了,直接就坐即可。
“谢谢……”
我顿时感觉如释重负,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土里,简直听不见自己细若蚊呐的声音。
我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在希珀尔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莫名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一时无话,四周就此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阵阵微风在我们耳畔徐徐吹拂。
在这难熬的沉默中,希珀尔率先动了动手,拿起一旁的白瓷水壶,慢条斯理地为两套茶具分别斟上清冽的水。
水流注入茶杯的声音清脆悦耳,但落在我的耳中,却仿佛带着一种莫名的压力,让我的心头更加不安。
我用眼角余光窥着希珀尔的侧颜,皎洁如月的容颜平静安详,并未因为接下来可能展开的话题出现一丝一毫的波动。
直到每个茶杯都盛满了水,她才将水壶放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始终未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希珀尔端起一杯清水,优雅地抿了一口。
然后,她以平和的语气开口道:“希珀尔,这是我为自己取的名字。”
我能清晰感受到,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视线从遥远的星空收回,重新落了在我身上。
希珀尔的脸上带着一丝淡然的笑意,似乎对我方才的窘迫心知肚明,却并不打算就此深究。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她继续说道,“而就我本身而言,也并不介意其他生灵直接呼唤这个名讳。
“但或许是因为,幻想生物们全都源自人类——这一深受阶级观念影响的社会动物的想象力,所以他们总会下意识地以其他尊称来指代我的存在。
“久而久之,他们倒是固定下了‘殿下’这唯一的称谓。”希珀尔似乎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
然而,她话语中蕴含的深意却让我心底升起了更多疑惑,仿佛气泡般咕嘟咕嘟地不断冒出。
我偷偷瞄了她几眼,片刻后才确定,希珀尔暂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又或许只是在等待我发问。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直接问道:“可我听玄子说,我无法像以前那样称呼你,是来自于你对‘僭越者’的惩罚。”
作为一个“僭越者”,居然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将这番话说出口……话音刚落,我不由得有些心虚。
可希珀尔似乎并未过于在意这件事,只是又轻轻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那并非来源于我的惩罚——又或者说,那本就并非惩罚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