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应该够了。”
凝重的气氛中，苏让开口打破沉默。
他一整晚的话都不多，但越是寡言少语的人，说出来的话就越显得可信。
方颜抬眼：“你有办法？”
苏让点头：“我带你进树林的时候对你说过，那片树林里有一种奇怪的气息。”
方颜想起有这么回事：“嗯，我当时以为它们只接纳妖怪。”然而当他们真正进入林中，那里的气息并没对他们造成阻碍。
苏让道：“我一路上撒下光苗，与那些大树进行了沟通。”
方颜扬眉：“你还有这功能？”
“本来只是试试，”苏让道，“直到刚才，它们给了我回应。”
这一下不只方颜，连张九屈也凑了过来。
“它们说什么了？”张九屈问。
苏让看了看一旁的金乌老祖：“这里是汤谷，对吗？”
金乌老祖纹丝不动：“是，也不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张九屈道，“这座山的格局与传说中的汤谷大不相同，难道几万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汤谷为日之出处，传说里不只一次提到太阳在汤谷的水中沐浴，但这座山中连一条小溪也没有，更看不到传说中的扶木。
金乌老祖冷冷道：“沧海桑田，河流可以干涸，树木可以枯萎，有什么能保持不变？”
“老祖说得是。”方颜不想这两人再掐起来，打岔问苏让，“这里是汤谷，然后呢？”
苏让不会无中生有，他既然说三天应该够了，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苏让道：“植物的传承和别的生物不同，它们留下的种子能够生根发芽，长成新的草木，延续上一辈的记忆。”
方颜两眼一亮：“你的意思是，这片树林记得万年以前的事情？”
苏让轻轻点了点头：“植物的种子能通过鸟兽去到很远的地方，它们的根系也在地底相通，有关山海界的一切，它们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
“它们知道怎么阻止山海界崩塌？”方颜问出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苏让道：“它们传来的意识断断续续很模糊，但我听到了一个名字。”
“什么？”
“建木。”苏让望着方颜道，“去都广之野找到建木，就有办法阻止山海界崩塌。”
“建木？”张九屈在旁低喃，“就是那棵能上天的神树？”
《山海经》记载，建木由黄帝亲手所植，高达百仞，上有九根树枝，下有九条树根，树枝与树根盘屈如龙，人神太昊曾靠它登上天庭，拜谒天神。
山海经中有三大神树，一为建木，二为扶木，三为寻木，三者皆可通天，直达天神居所。
苏让提到建木，别说张九屈和方颜，就连金乌老祖也眉心一动，神情微变。
“如果传说是真的，即使神族离开，他们住的地方应该能留下一些线索，”张九屈道，“我马上去都广之野。”
说完又不放心，拉过方颜：“你跟我去。”
这里有个金乌老祖觊觎他徒弟，他可不放心让她们单独相处。
“我也去。”金乌老祖出声道。
张九屈默了默。
金乌老祖道：“建木和扶木一样，早就枯萎，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在那儿找到什么。”
张九屈有心拒绝，但眼下时间宝贵，他不想和金乌老祖争执，当即松开方颜：“那你留下，我和金乌去。”
“叫上你的徒弟比较好。”金乌老祖淡淡道，“万一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你就不用回来叫人。”
张九屈不满：“这里我的修为最高，哪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但你是人族，”金乌老祖瞟了眼方颜，“只有她才是这里纯正的后裔。”
张九屈皱眉。
“我去。”方颜开口，“师父，您放心，我自保不成问题。”
她和金乌老祖交过手，对双方的深浅心里有数，先不说打不打得过，有师父在，她逃命肯定不成问题。
张九屈左思右想，终于答应：“好，你跟我去。”
方颜应了声，看向苏让，迟疑了一下。
“我留下。”苏让道，“这里我修为最低，就不给你们添乱了。”
他说着又向方颜伸手：“给我你的手机。”
方颜不明所以，依言将手机递过去。
苏让拿着她的手机操作了一阵，还给她：“以后用这个联系。”
方颜只见“山海图”App的图标出现在自己手机的屏幕上。
她疑惑地看向苏让，苏让轻笑：“给你买手机的时候就预置了这个。”
方颜眨眨眼：“苏同学，你心机好深。”
她用了新手机这么久，从来没发现里面藏着“山海图”的安装文件，她上下打量苏让：“等我回来找你算账。”
苏让从容一笑：“只是想着你迟早会用上。”
方颜呸他一声，摆摆手：“走了。”
他们争分夺秒说走就走，张九屈用灵力撕开一个空间，带着方颜与金乌老祖转眼就消失在苏让跟前。
空旷的山顶只留下苏让和一只小毛猴。
小条子爬上苏让肩头，望着方颜消失的地方“嘤嘤”叫了几声。
苏让摸摸它的脑袋：“走，继续听它们讲故事。”
他带着小条子走回树林，林中的枝叶无风自动，仿佛迎接回归的游子。
……
两天时间倏忽而过。
方颜盘腿坐在树下，仰头上望。
高空中，依稀可见点点莹光环绕着一棵大树，树顶九根光秃秃的树枝仿佛游龙一般横亘天际。
方颜擦了擦汗，他们于一天前到达都广之野，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这株建木。
建木正如金乌老祖所说，树干早已枯萎，只留下稀少的灵气化作光点萦绕在四周。
他们在树顶寻找传说中太昊登天的天梯痕迹，却一无所获。
方颜被她师父撵下来休息，但她一点儿困意也没有。她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不到一半的电量，想着回去要让老妈的公司改进。
既然能用灵力组网，为什么不能用灵力充电？等到电没了，他们拿什么和人界联络？
想到这儿，她的手指在“山海图”的图标上虚晃了晃，没有点下。
她和苏让同处山海界，联网消耗的灵力远远少于和人界通讯，但前两天他俩已经互发了好几次信息，现在还是省下电，留着关键的时候用才好。
她按熄屏幕，将手机小心地放进口袋。
师父和金乌老祖还在树顶努力寻找，方颜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四周的气息。
都广之野曾经是一片丰沃之地，眼下却像荒漠一般，没有一个生灵出现，到处都是黑沉沉的死寂。
也许妖怪死后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方颜心想，人类死后会去冥界，却从没听说妖怪会去哪里。
妖活着的时候凭妖核积蓄妖力，死后则化作虚无。
那她呢？方颜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手掌，如果她死了，会去冥界还是灰飞烟灭？
她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意外的平静。
也许还没到那一刻，也许她骨子里的确是妖，妖性凉薄，对于死亡，她竟然没有想象中惊恐，只是有点连自己都说不清的茫然。
短短几天，她接收的信息抵得上一本厚厚的小说，她从人变成蛋，又从蛋变成妖，她的身世，她的过去，她的现在，还有……她的未来。
她离未来还剩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