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京城在钱文俊的心中显得肃穆而单调。
但当他来到鲁省的小县城后，才感受到了祖辈口中提到过的人间烟火气。
斑驳的马路年久失修，一个接一个的坑洞被煤渣或者黄土填盖。
每个行人的裤脚都是黑的或者黄的。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变冷。
街道上的人都习惯性的把双手插在袖筒里或者低声或者高声的聊着天。
当磁带厂的办事员领着钱文俊从县城的集市中路过时，钱文俊感觉自己仿佛是舞台上的哑剧演员。
西装革履的他路过的地方声音都小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身影而移动。
小县城的色彩远比京城来得鲜活。
集市中不少女性穿着大花袄子，有些讲究的还会带着蓝色的袖筒。
集市的边上停着不少马车、驴子和骡。
钱文俊因为好奇的多看了骡一眼，脚下立即踩中了一团黑乎乎的带着菜汁和不明物体的东西。
旁边有人忍住了噗嗤的笑声。
办事员急忙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报纸，俯身替钱文俊处理了一下，动作显得相当熟练。
过了集市不远就是县城磁带厂得范围。
县城磁带厂是八二年的时候，由县城塑料厂改成的。
但这个项目上马的有些盲目，两年过去连设备和人员都没搞齐。
要不是钱家插了一手，这个项目说不定就会下马。
钱文俊和办事员发现前面的道路已经被完全堵死，磁带厂门口密密麻麻的挤着数百人。
大部分是各乡来的老少爷们儿，还有部分妇女大妈站在一边窃窃私语。
而挤的最厉害的地方，是红色围墙下头那张大大的招工告示。
被挤在后面过不去的人甚至还有人跳着脚大喊：“招满了吗？招满了吗？！”
看着钱文俊平静的脸色，办事员的脸有些微红。
今天为了迎接钱文俊这位外商公子的到来，厂里才刻意贴了这么一张招工告示。
引来无数的人观看报名，造成一种欣欣向荣的假象。
其实钱家的人对招工的要求很高，少数没有技术和学历要求的岗位，早就被几个厂领导和关系户分得干干净净。
因为人太多原本紧闭的厂大门，忽然被人打开。
几个穿着中山装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的人鼓着掌迎了出来。
锣鼓喧天声中，几个厂职工恶声恶气的排开人群，让几位厂领导来到了钱文俊的面前。
“欢迎，欢迎！”
可钱文俊却冷冷的没有伸出手和眼前这个人握手，他看着厂门内部那些红色的条幅，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钱文俊对这一套国内的场面文化并不感冒，他在意的是招工进度和设备调试情况。
在磁带厂之前的汇报中，磁带厂上下似乎整天都忙个不停。
但他看着眼前这些人手脚干净衣服整洁的样子，根本就不像平时有多忙。
还有横幅上那什么外宾的字样更是让他感到极度不满。
钱家占磁带厂百分之八十五的股份，可不是什么外宾，而是老板！
“以后不要搞这些虚的，”钱文俊扔下一句话直接越过了厂领导向厂内走去，“现在我们去车间。”
“希望各位工作让我满意。”
“否则在之前的协议上，可是说的非常清楚，本厂采用的是聘用制，工作不合格或者让我不满意，是随时可以辞退的！”
周围的人脸色顿时大变。
可以随意辞退吗？
怎么和上头宣传的不一样？
钱文俊当然是故意这样说的，为的就是给全厂管理人员一个下马威。
在之前的协议中，就算有人工作不合适也会有上头负责调动调配，除非这个人触犯法律或者严重损害集体利益。
钱家人到了磁带厂的第一天，就“开除”了三个厂领导干部，让所有看着钱家人动作的人都认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资本家企业。
磁带厂开出的工资是高，甚至比隔壁县的先进cd厂的工资还高，但这份工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钱文俊的动作一套接着一套。
第二天他又让人贴出另外一张招工告示。
磁带厂招收十五年长期合同工，有高级技工职称的可以签订二十年合同。
厂里提供养老保险。
而这两个不同合同的工资基本底薪竟然高达六十块和七十块钱！
而不是之前说的五十块一个月。
城里效益最好的工厂工人一个月基本工资也就是三十五块左右，加上七七八八的津贴补助也不会超过五十块。
隔壁县传出那个新盖的cd厂招工的基本工资是四十块一个月，只要能进去粗略算下来算下来一个月能有六十块。
周围几个县的人为了进那个cd厂，各种关系找了个遍 。
可他们没想到这边的磁带厂居然来真的，底薪开到了六十块，那一个月下来不得有八十多块？
卢大壮挤在人群里眼睛热切的看着新贴出的公告。
他是翘班坐车从隔壁县过来的。
卢大壮本来是隔壁县街道铸铁厂的一名技术工，后来铸铁厂被取缔他换了好几家单位，最终在三十六岁的这年被调进了炙手可热的cd厂。
因为是技术工种，所以他刚进去的底薪是四十五块，但由于工厂的生产线一直没有动起来，所以各种提成和奖金就没到位。
和卢大壮一样被磁带厂高薪吸引的 cd厂职工不是一两个。
毕竟关于cd厂外销路子不通的谣言已经被人传的满天都是。
厂里的工人们都议论纷纷，虽然厂领导们一再宣传厂里技术的先进性，绝对能打开外销路，可这两天风向却有些转变。
首先是人事科那边放松了对平调到磁带厂的申请，接着厂领导们也不再谈论什么外销路子一定会有的事情。
事关一家人的吃喝嚼用，卢大壮不得不翘班跑到隔壁县看一看。
就是这个长期合同，让习惯了铁饭碗的卢大壮等人一时有些不适应和怀疑。
正是因为这种普遍的心态，让钱文俊这几天只是招到了一些地方上的技术人员和工种。
京城方面。
白鹤生看着眼前的萧正沐皱起了眉。
“你真的想放弃cd项目，转攻磁带厂？”
萧正沐慎重的点头。
“不瞒您老，这件事我是通过另外一条路的操作的。”
“张清明那边cd项目迟迟打不开销路，如果等确实的消息传回来，我想脱身恐怕都有点难，可能还会连累到您。”
萧正沐没有提及他偷听到的张清明的项目可能出了事的事。
白鹤生很想告诉眼前的人一点什么，可是联想到上级的严令，只能对张清明的事三缄其口。
这只能怪有些人的命就该如此！
而且白鹤生多年来对萧正沐朝三暮四的性格的不满也在这一刻终于爆发。
“磁带厂？可以！”
“正好上头要在陕南、南粤和金陵开办四五座磁带厂。你就选一个吧！”
“以后到了人家省市里，记得多给家里打电话。”
萧正沐听到白鹤生的话，一时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