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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开渠也很为难。

当年把露妹子送给功高家,本就是他二哥亲自做的主。

家里少了一张嘴,大进两口子也难得不再为当年招工的事和功高闹腾。

看着二房家的老大愁眉苦脸在一边抽烟,只让自己婆娘一个劲的哭。

张开渠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在大队当了三十多年的会计,村里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

给他这里演戏?

这个侄儿他是再了解不过了,没有好处的事绝对不会这样上赶着来办。

再说白露妹娃已经被功高家养到了十八岁,这个时候把人要回来,功高媳妇能干?

他不耐烦的看了还在哭的罗英莲一眼。

这个侄儿媳妇哭了半天,但就是对如何把人要回来一个字不提。

人家总不能白帮你养十八年的孩子吧?

至于罗英莲嘴里李二秀“虐待”张白露的那些事,张开渠最多只信了三分。

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功高媳妇对白露妹娃大约是有些不太喜欢的。

但什么“天天打天天骂”、“一饿就是好几天”、“给全家人洗脚”之类的话,他根本不信。

全县谁不知道纺织厂的妇联有多厉害?

看四叔拿着水烟壶一个劲的咕隆,罗英莲有些沉不住气。

----看来老东西不大信自己。

她转转眼珠,和一边的张大进偷偷对视一眼。

张大进有些肉疼的微微一点头。

罗英莲这才说到了自家要把张白露换回来准备付出的代价。

一百斤稻谷加五十块钱。

听到这个条件,张开渠被气了个倒仰,起身就要出门。

他就不该对张大进两口子有任何期待。

一百斤稻谷最多能出七十斤稻米,也就不到十五块。

作为老会计他心里只是微微一算就得出了个数字。

这些钱分摊到十八年上,合着二房老大家就准备给老二家每个月7分钱!

他又不是老糊涂,更不想去当老不修。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白露妹娃如今已经读高三了吧。

她没有在纺织厂子弟中学读而是去的县里九中,那每学期的借读费就是二十块整!

三年读下来,不说学杂费光借读费就要一百二十块!

大进媳妇是怎么有脸说出这个数的!?

“四叔~!”

见老人家发怒要走,张大进这才故意瞪了自己媳妇一眼,笑着拉住了张开渠。

“还没说完呢!”

张开渠吸了口水烟,不耐烦的问。

“你还准备给点啥?”

张大进依然是一脸的为难。

“四叔,不是我不想给老二家多一点。”

“但您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与老二家是天上地下。”

“为了不让孩子受苦,我们把孩子要回来总得给孩子想个未来不是。”

“家里的钱都准备留着给白露出嫁的时候用,所以这才少备了些。”

张开渠眯了下眼。

他在张大进的话里抓住了关键字。

“出嫁?!”

张大进露出得意的笑。

“您侄儿媳妇这次去县里,可是帮了一户人家天大的忙。”

“人家家里非要要和咱家结个亲家,可您也知道我家老二已经嫁出门四五年了。”

“这户人家可是县里的厂领导,孩子嫁过去就能享福。”

“刚好您侄儿媳妇听说白露这孩子在老二家的境况,这一心疼就把这件好事给答应了。”

张开渠惊讶的看了罗英莲一眼。

“真是县里的厂领导?”

罗英莲脸上忍不住露出七分得意。

“可不是,还是厂里的一把手!那孩子我也见过,人精神,也有正式工作,还是独生子女。”

“我们白露一过门,那不是享福么?”

张开渠不是傻子,他又追问了一句。

“那你们直接和老二家商量不就完了,从你们家出门和从老二家出门不都一样。”

“老二家还是工人,工人子女的身份怕是也能让人家高看白露一眼不是?”

张大进“苦笑”起来。

“在城里出门的话,白露的年纪不够。总不能让人家孩子再等两年吧?那样的话,人家孩子都快三十了!”

“要是还算在老二的名下出门,他们厂里的妇联能把他的工作都给搅黄了。”

张开渠这才走回椅子旁再次坐了下来。

他大概明白了一些事情。

那户人家的孩子怕是主动看上了白露丫头。

至于二房大媳妇帮了人家大忙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估计是对方给的聘礼相当丰厚。

这才让大进两口子起了贪心。

不过张开渠并不反对张大进两口子这么做。

因为他要考虑的是整个张姓大家的利益。

白露如果真的嫁去县里的某个厂领导家,不说张家二房,就连大房、三房和自己这一房的后代都有了招工进城的可能。

那可是厂里的一把手!

这个事确实不能再等两年,两年太久,谁知道那家的孩子会不会中途反悔。

至于十八岁达不到结婚年龄的事,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个事。

只要户口转回来村里,村部就能开个二十岁的证明。

但功高家里的工作有些不太好做。

真让人家白养十八年?

“你们也别急,我明儿去趟县里,先探探老二家的口风再说。”

听到张开渠撂下这句话,张大进和自己媳妇又对视了一眼。

四叔果然被打动了。

.........

天色渐渐黑下来。

在小城江边看过晚霞散去,孟轻尘背着画袋拿着手电往回走。

在这里呆里二十多天,潇湘八景之一的“渔歌唱晚”,总算是在她脑中成了形。

她准备明天就回京。

孟轻尘本是个不紧不慢的性子,但这次走的委实有些匆忙。

本地有好几个景致她还没有去看过。

只能坐竹筏顺小溪而入的桃源秦村、云烟缭绕的湖上隐隐约约的夷望溪岛、余秋雨说过属于本地人一大奢侈的柳叶内湖。

但孟轻尘不得不暂时放下这些。

因为在这座小城里,给那些胰岛素保温的冰不太好弄。

她必须带着这些胰岛素快些回去。

接近晚上七点,路上已经看不到几个行人。

孟轻尘这次没有随着自己的性子走安静的小巷,她正在沿着大街寻找吃饭的地方。

因为是留在这里的最后一晚,所以今天她看景致又超了晚餐的时间。

两块随身携带的鸡蛋糕下肚,只能哄哄肚子,保证她不犯低血糖罢了。

至于回宾馆吃饭,是想都不用想的。

宾馆的大师傅六点整准点下班,谁来说都没用。

1984年的小城街头,只有稀疏的两盏昏黄路灯。

仅有的几家私人小店也早就关了门。

就在孟轻尘考虑着回宾馆继续吃一些鸡蛋糕的时候,一股独属于馄饨的香气带着一丝胡椒粉的味道飘入了她的鼻腔。

孟轻尘俏皮的吸了吸鼻子,顺着香味来到了一条后街。

这条后街上没有正式的路灯。

只有一户人家房檐下用电线垂了个不大的电灯泡,散发出几乎可以忽略的光芒。

后街上没有几户临街的人家,幽暗冷清。

但让孟轻尘有些吃惊的是,一个古朴的馄饨摊子正摆在后街深处。

馄饨挑子上摆着一盏古老的煤油灯,昏暗的灯光里,滚滚热气正从挑子一头冒起。

一个高大而让孟轻尘有些熟悉的身影正在忙碌。

----原来是他,真是好巧!

她的晚餐大概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