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侯府的小侯爷最终只是一顿狠话，发誓效死，与英国公一起编练火器兵，打败宛平侯，为父复仇。
没费劲，也没什么波折，这就是所谓的武勋恩怨来由？
众人随后离开侯府，信王心事重重跟着他们南返，但走的是皇城大街，路过英国公府也没有进门，最终在朝阳门街口进了一座酒楼。
酒楼位置不错，所以是张府的产业，阁楼比皇城稍低一点，足够俯瞰周围四个坊。
他们在这里又坐了下来，张维贤朝儿子和关承武说了一句话，“活着带过来，处理干净。”
两人离开后，又是全部沉默，茶水也没人喝，都在昏暗的灯光下闭目养神，只有武清侯偶尔一句呻吟。
“奶奶，这就是武勋恩怨的由来？”
“不，这是皇家恩怨的由来，永康侯嫡子若什么都不做，他就无法袭爵，必须效忠陛下和英国公，且必须带兵阻止宛平侯，他没得选。但无论胜败，他父亲都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杀了林威也不会解恨，依旧会把怨恨传承下去。”
“这么说来，武勋传承二百多年，因为权争往事，家家对皇家充满怨恨，只不过他们依附皇权获得富贵，为了传承没得选？”
“孙儿聪慧，就是如此，武勋与皇家没有恩情，只有恩怨和共同的利益，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与皇权一体，若真有一天想清算恩怨，就是彼此都该死的时候。皇权离开武勋，如无根之萍，武勋离开皇权，如赤身背着金银逃命。”
恩怨局快变成授课现场了，关大河与张维贤开始觉得烦了，云梦敏锐察觉老东西们的情绪，示意信王安静看戏。
朱由检没有安静，对着皇姑又问起来，“为何杀永康侯？他是暗卫的一部分？岂非英国公也是暗卫？张家也需要断尾求生？”
张维贤猛得睁眼，“殿下说的都对，不需要别人证明猜测，老夫不是暗卫，但老夫在官场制衡暗卫，现在暗卫即将消失，那制衡暗卫的武勋也就不能存在，这么简单的道理您不用反复确认。”
“小王这次听懂了，原来关师和老国公都在处理暗处的势力，五军都督府密探在制衡暗卫，皇家通过暗卫制衡武勋，你们之间有联姻，又混杂权争，应该有不少恩怨。
但西宁侯、骆家与林家才是正统暗卫，西宁侯的暗卫是独立系统暂且不提，骆思恭虽然做锦衣都督十多年，但皇家真正的倚重应该是林家吧？这样说来，林佐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暗卫头领，他在暗处的能力应该与英国公差不多吧？”
众人齐齐抬头看了一眼信王，眼里均有一丝惊诧，朱由检看他们的反应笑了，“武清侯逼迫林家，自以为奸计得逞，其实林佐是在故意求死，以此换林家儿孙解脱？
林耀一门心思避世，对所有人都没什么威胁，但即将成人的林威不一样，他的血脉隐藏更多的恩怨，只要长大就是隐患，朝政艰难，皇兄不想暗卫无中生有多事，最简单的办法是死于意外，这就是他成年后突然遇刺的真正原因。
可惜一次没有成功，让林耀有了警觉，他不可能不保护幼弟，关师也不可能不保护徒弟，于是你们与英国公一起送他到塞外做将军。
但林威才能惊世骇俗，对皇权有绝对的利好，等他打败努尔哈赤，朝中不仅不能杀他，还得让他掌权，重建朝廷武力，以便安定朝事，收拢皇权。
这时候的林威处于所有人的保护中，大家期待林威能获得超越武勋的成功，清算一下乱七八糟的恩怨，所以他以侯爵身份顺利做了驸马都尉、做了宗人。
可林威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对富贵和权力完全没什么兴趣，他甚至都不会享受、不知道如何做贵人，只想实现他的理想，做一个人人夸赞的英雄，这与诸位贵人所设想的完全相反。
既然他对权力不感兴趣，那你们就无法用权力让他妥协，且他的大哥林耀也去世了，更加无人可以用情谊影响他，所以他很快与皇兄背道而驰。
奶奶和丁大人刚才说，暗卫是一个监察机构，也就是说林威与所有人都没有私怨，就是单纯的政见冲突，恩怨只是你们单方面的想法。
但皇兄和你们为了留下他，杀了他的妻子。林家主支还突然死于定国公的阴谋。
他只是想顺带为亲人复仇，却因为杀定国公让所有人害怕了，这家伙是真的复仇，不接受任何狡辩。
继续复仇下去，必定会触碰上辈恩怨，翻出来谁都躲不了，不可避免需要提前血腥处理，但皇帝又承担了所有的恩怨，所以有人在弑君？
你们为了避免林威对整个武勋展开毫不留情的报复，提前开始清算恩怨，就是这样吧？”
信王说的很长，让他们很‘震惊’，但又全带着一丝笑意。
丁绍轼先摇头，“殿下这么理解也可以，但您是以个人视角分析，看到的只有恩怨，歪了、或者说因果颠倒了。
武勋所有的恩怨都是因朝事争执才产生，而不是因为恩怨才权争，殿下把士大夫置于何处？
您完全忽视了他们，这可是大患。
武勋、厂卫都是皇权附庸，他们是代表皇权与士大夫在进行权争，完全是内部恩怨，没您想的那么复杂，也没您想的那么简单，殿下还是被暗中联系您的儒生影响了。”
朱由检自信满满的神色立刻充满羞愧，昭太妃拍拍他后背，“没关系，孙儿能有自己的认识，已经很不错了。”
“是…奶奶教训的是，孙儿唐突…”信王客气到一半，突然转向英国公，脸上全是震惊，“老国公，泰宁侯吃里扒外？与士大夫勾结？”
张维贤哈哈一笑点点头，“泰宁侯是老夫的附庸，但他不仅背着老夫弑君，还妄图火中取栗。他与成国公合作、与致仕大员合作，对陛下恭敬、对老夫恭敬、对林威恭敬、对殿下应该更加恭敬。
这样的人最危险，他完全不知道别人为什么弑君，只是为了搅和而搅和，为了他所谓的私怨置朝事于不顾。
陈家与各家都有很深的交集，因为上代侯爷隆庆朝袭爵，天启元年才过世，渡过整个万历朝的唯一核心武勋。
年龄大资格老，与张家、林家祖辈都是朋友，我们也受过他教导，又因为陈家是实权武勋，祖辈免不了有一些生死恩怨。
老东西活的太久，自认为清楚很多暗事，就会教导后代不一样的生存方式，这样的人代表了很大一部分权争暗处的毒蛇，无论谁胜谁败，我们不能留着他，以免将来再起波折，得把隐患消于无形。”
信王一下抓住了其中重点，“与成国公合作，与致仕大员合作，还弑君？”
张维贤一撇嘴，“这才刚开始，殿下以后还会知道自己曾经有多蠢，但凡权争的陈年旧事，必定牵连天下万民。
林威能独立于官场，又制衡于中枢，在于他拥有百万民心，殿下不妨学一学这种自下而上的权力经营方式。
他还未回朝，京城所有人已经被迫开始选择，这就是实力，就算本府与陛下站在他的对立面，老夫也不得不佩服。
我们只是不能妥协，不是不愿妥协，天下万事就是如此纠结，殿下想做一个英雄中兴大明，在金銮殿是真没什么机会，老实认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