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在这坐一个时辰很累，一瞬间没听明白林威到底是何意。
旁边的左光斗却明白了，自己与宛平侯在那个小院说过，孙承宗是东林重臣，但也是朝廷孤臣，他为了自己的名声，挟民意令中枢，拖着整个朝廷在辽西鏖战，致仕后与北方私交不错的大员可以密谋论事，怎么在南边还能取得别人信任。
孙承宗看左光斗指着钱谦益等人提醒他，依旧不明白林威在问什么。
左光斗敏锐察觉林威对众人突然涌现的杀意，连忙捋捋胡须，故作轻松的道，“侯爷，士大夫在面对武勋的时候天然一体，对面那些人不是怕侯爷，毕竟侯爷还得回京，他们是怕魏国公，几位朋友只要眼神示意危险，他们就明白魏国公与侯爷立场相同，这时候面对动刀子的武勋，士大夫的应对方式向来是弯腰吹捧，并不需要多余的商量。”
林威呵呵一笑，“士大夫圈子相通，林某早知道这回事，但你们也在同一个人身上拉扯，万幸泰昌皇帝没有给你们太多的选择余地，他若有第三个儿子，这大明朝必爆发内战。”
孙承宗不知林威扯这种虚话有什么意义，但有句话他憋好几天了，起身拱拱手，
“宛平侯，短暂的利益膨胀很容易捏合野心家，但很快就会分道扬镳，你与魏国公的野心太大，将来连互相制衡的机会都没有，很快下面的人就会冲突，接着就是整个势力冲突，你们也不得不卷入其中生死搏斗。”
林威点点头，“孙大人倒是说了句实话，但你不知道，我们的利益膨胀期很长，不是几年几十年，而是几辈子几百年，而且你不知道林某与徐家合作的基本条件是什么，林某有信心，我们的合作基础可以维持上百年，这样的…”
说着说着，林威突然住嘴了。
脑袋轰隆一声，缓缓扭头看向淡淡站立的云梦、看看依旧处于武勋中央的徐弘基、再看看四周的士兵…
众人看他一瞬间僵住，以为他不愿暴露核心机密，倒也没多想。
林威转了一圈，抬头看看天空刺眼的太阳，低头顺势摸摸额头冷汗，内心惊慌不已。
自己最大的依仗是‘记忆’，他们不知道，也不可能改变，但表现出来，自己最根本的实力一直是…火药。
说什么勇猛、智慧、狠辣、敏锐…全是虚夸，比自己更勇猛、更智慧、更敏锐的人多的是。
自己能杀两侯一伯，能杀定国公等武勋，能做京卫掌印，皇帝都无法制衡，这一切都是因为宛平侯有绝对的‘不可替代性’，是火药延伸的武力。
那么，所有人一定在想方设法、不择手段拥有这种武力。
两年来的成功遮蔽了林威双眼，过于自信了，忘了大哥给徐弘基五十支手铳，他就让嫡亲女儿做了妾室…
火药、火药、火药…
林威内心大吼三遍，颗粒火药的制作和配方早已让很多人知晓，自己控制的只有底火。
这玩意李尊祖知道、秦悦明知道，他们不可能出卖自己，但制作的却是别人…
本质上并没有跨越时代的技术，大明朝的‘专家’也很多。
就算自己采取了很多保密措施，也难以控制所有人心，可能已经有人装备了与自己同等威力的火器。
那规模有多大呢？
林威想着不由得一阵背后发凉，估计越拖下去，自己越要完蛋，可能都用不了半年…
听小姨的口气，天启能轻松毁了自己。
那是谁呢？
是谁都不重要，现在一定没有自己强。
接下来，得与时间赛跑。
若他们没有成功弑君，搞不好…得老子动手？
真是愚蠢啊，怎么能认为自己无敌呢…
……
前院安静无声，左光斗看林威转了一圈，阳光下直冒汗，还有点摇晃，不由得上前扶了一下。
“侯爷，您是不是失血有点眩晕？”
林威此刻比猜测皇帝已死还紧张，他不害怕别人掌握火器，害怕的是自己无法控制火器的使用范围。
明明阻止了东虏杀戮天下，却因火器带来更大的杀戮，自己将来若想制服，只能更新火器，以暴制暴，用更大规模的杀戮来抑制杀戮。
真tm的悲剧，毁灭果然是从自以为是的那一刻开始…
林威伸手轻轻推开左光斗，对毛文龙沉声道，“护军留下六千人，与潘毛两位巡抚一起抄家，其余人带所有人上船，本官今晚海船大宴。”
说完林威又到徐弘基面前，“岳父大人，我们晚上谈吧，海贼案必须达到震慑的目标，无论是豪商还是世家大族，所涉牵连之人一个不留，否则是为将来的私勇建设挖坑。是否诚心实意由您来定，小婿略感不适，先回船上等候，今晚船上会盟。”
徐弘基笑着点点头，“以后不要与人比斗，大晌午失血难免精力不济，江南都是聪明人，老夫相信我们很快就能结束。”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堂堂国公也是个万金油，林威没有再说一个字，对云梦招招手，扭头大步离开。
云梦最后神色复杂看众人一眼，告诉毛文龙把她护卫头领的尸体火化带回船上。
林威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开始、又莫名其妙的结束，整个一神经质，但又基本符合众人的判断。
宛平侯与魏国公是联盟了，但不可能为他把所有事都做完，震慑目标达到当然会适可而止，你徐弘基才是江南主事人，等着捡便宜不行，一部分硬茬还是你自己啃吧。
徐弘基笑着对众人摆摆手，“咱们一会也上船，这里难免有点血腥，还是让当地官府处理为好。”
众人立刻强颜欢笑附和，周道登、朱国祯、钱象坤、吴宗达、钱谦益等人不停瞥向孙承宗。
左光斗看他们站的很远，又不停用眼神交流，不由得对孙承宗道，“孙兄，我想侯爷不会制止诸位交流，但你要想清楚后果，他们或被囚禁，或被斩首灭族，绝没有其余可能。”
孙承宗何尝不明白自己的尴尬处境，与他们说话是害他们，对众人略微摇摇头，拽一把已经被扯进来的高攀龙，一起离开去追林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