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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音落下,堂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阿母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

安阳公主口中还含着果肉,默不作声地吞咽,随后把目光投向上位的阿姊。

脸色最不好看的,当属金乡公主了。

毕竟她的夫君和李丰一样被暂被定性为主犯,后者已经死了,尽管何晏交待了所有罪行,但谋反的污点岂能说洗就洗。

不多时,安阳打起了圆场:

“哎呀奉明,谁说我们是为此事而来?”

说完,她给阿姊清河递去一个眼神....意思是见好就收。

阿母清河显得有些犹豫,她知道自己的孩儿执掌一国朝政,她本不该说三道四,但此事牵扯到皇家内部,她一个妇道人家,终究是心软了。

“献儿。”清河缓缓开口。

“阿母,孩儿在。”夏侯献坐定,认真地看向清河。

“阿母记得,我大魏律法之中有‘议亲’之项,念在何晏主动归案,是否能给予宽宥处理?”

夏侯献道:“此事孩儿不能独断,当在朝议上由百官集体商议,最终让陛下裁决,才符合司法程序。”

见儿子拿官话搪塞她,清河稍感不悦,索性也不绕弯子:

“献儿跟阿母交句实话,能不能只诛首恶,不株连太广,毕竟.....”

她看向席间低头不语的小妹金乡,“毕竟金乡他们是无辜的。”

闻言,夏侯献稍稍放下心来。

原来阿母并不是来胡搅蛮缠,还是懂些道理的。

他本以为三人此行是想赦免何晏的谋反之罪,如果真是这样,是断然不可的。

倘若一个国家,连谋反这样的重罪都能赦免,很难想象这样的国家会多么恐怖。

夏侯献依稀记得,历史上的南梁就有这样的荒诞事。

梁武帝萧衍之弟萧宏,曾数次谋划杀害萧衍,企图篡位。

然而这位菩萨皇帝却都赦免了对方的罪过,甚至萧宏死后,萧衍还为其追赠“黄钺、侍中、大将军、扬州牧,谥号靖惠”。

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萧菩萨这种莫名其妙的仁慈,直接导致了整个梁国上至官员,下至百姓,目无法度,为虎作伥,梁都城建康周边更是乌烟瘴气。

灵山脚下狮驼岭....不过如此。

何晏本人的罪过绝不能赦免,但株连范围却可以法外开恩。

夏侯献跟司马懿不同,司马懿因朝堂失势太久且自己命不久矣,必须斩草除根为司马师铺平道路。

而夏侯献却没有动辄就“三族消消乐”的必要。

“阿母、两位姨母。”夏侯献郑重道:“此事,我自有分寸。”

.........

正始九年,四月初二。

李丰谋反案正式结案。

主犯李丰,夷三族,儿子李韬(齐长公主驸马),弟弟李伟、李翼,皆斩。李伟、李翼的儿子、妻妾不被株连。

李丰之女李婉和李丰其余家中女眷,均流放乐浪。

从犯何晏,因主动投案、积极招供且根据“八议”酌情判罚,故赦免死刑,叛髡刑,流放乐浪。

何晏之妻金乡公主及其子,未被株连,爵位如故。

从犯苏铄、刘贤(已斩)等一系列涉案宫人、禁兵,皆斩。

同时有司查证苏铄涉嫌偷盗皇室用品,谋取私利,是为大不敬,故罪加一等,夷三族。

至于嫌犯司马师,因畏罪潜逃不可定谋反罪,但有藏匿、涉嫌偷渡、逃避司法之罪,故而剥夺爵位,终身禁锢,其后代不得与皇室联姻,不得出仕做官,司马妃驱逐出宫。

值得一提的是,丞相再度法外开恩,允许将司马昭过继给司马师的儿子司马攸,归于本家。

........

月明星稀。

司马懿拄着手杖,抬起头,看着月光洒下。

一阵微风吹来,灰白的发须凌乱,发丝被撩拨着耳后,脸上的皱纹和老人斑,清晰可见。

“子元...为父错了吗?”他小声低喃。

其实在打听到偃师县的动静时起,司马懿就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顺着夏侯献期望的样子发展。

夏侯献不会违背誓言,也没必要背下千古骂名...

可等司马懿想明白,想要阻止之时却来不及了。

如今的判罚更是印证了这一点,借着李丰谋反案,一步步把他司马家的一颗鸡蛋从篮子里拿出来,扔掉。

而另一颗蛋,却只能被他夏侯献捏在手里了。

罢了。

司马懿长叹一声,忽然感到肩膀多了几分重量,微微回首看去,是柏夫人为他披上了一件衣袍。

“夜里微凉,郎君怎么不进屋?”

司马懿伸出手,抚摸着肩上那只手,手儿不再滑嫩....他又回首看了一眼柏夫人,发现她的眼角也多了几道浅浅的细纹。

第二日,司马懿上疏辞去太傅一职,请求回温县老家颐养天年。

曹芳,准。

............

这日,天子曹芳退朝后便直接回了西堂,左寻右找,眉头紧皱。

跟在后面的小黄门褚生见状,连忙询问道:“陛下在找何物?让奴婢帮陛下找吧。”

曹芳手中动作没停,问了一句:“朕的宝弓呢?朕记得是放在此处。”

褚生道:“陛下您忘了,那日在华林园游玩,您随手放在园中的一处凉亭。”

“噢。”曹芳恍然,他一直有丢三落四的习惯,况且近来他的脾气很不好,旁人也不愿多言生事。

“也好。”他作势往门外走,“朕手痒了,备驾,陪朕去华林园。”

褚生却是脸色担忧地说:“陛下,今日太后有令,让您前去式乾殿上讲学,之前太后已经提了好几次了。”

“管她作甚?”曹芳没好气道。

“可是...”褚生说到一半,声音又戛然而止,他知道再说下去,皇帝就该动怒了。

这时,门外有人禀道:“陛下,中书侍郎钟会令人送来文书,请陛下批阅。”

曹芳面色一沉,脸拉得老长。

褚生察言观色,当即对门外吼道:“陛下现在有要事,这些小事让中书台自行处理。”

“可是,钟侍郎说....”

“滚啊!”没等那人说完,褚生便厉声吼了一句,门外很快没了动静。

“陛下,奴婢这就为您备驾。”褚生谄媚道。

曹芳微微一笑,觉得褚生真的懂他。

然而褚生出门前却又警惕地问了一嘴:“陛下,那乾殿上讲学.....”

曹芳目光扫过房内其他几个小宦官,发现一个跟他身高相仿之人,指着他道:“让他去替朕,太后若是问起,就说朕在。”

“是,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