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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来到正堂时,宾客们已在欢快的攀谈。

秦朗剥了一粒葡萄,放入口中,忽然一咬牙,表情痛苦:

“啧,好酸!文皇帝跟先帝都尤为钟爱此果,但我还是吃不惯。”

安阳公主道:“没有啊,我这盘就挺甜的,阿兄尝尝?”

说着她把案子上的那盘递了过去。

秦朗摇摇手:“不必了,小妹吃吧,为兄无福消受。”

他又拿起别的瓜果,放在手心把玩了几下,忽然开口道:

“安阳,你说我小妹怎么不请长公主来呢?既然是为了给何平叔谋个出路,为何不直接去求她?”

安阳把喉咙里的果肉咽下,低声道:

“阿姊早就不管这些了,阿兄难道忘了那次....就算阿姊在我们这答应下来,到了奉明那里依旧是碰一鼻子灰,她又何必操这份闲心呢。”

秦朗点点头,又问道:“那不如你去试试?”

“我?”安阳笑了笑,“我与奉明也不是很熟吧。”

秦朗叹了一声,“说的也是。”

“要我说,这里只有阿兄能替何晏说话。”安阳道。

秦朗连连摇头,苦笑着自嘲道:“你知道我的,我只收钱,不办事。”

闻言,安阳也是抿嘴而笑。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脚步声。

见是何晏夫妻来了,秦朗笑着招手道:“小妹今日在府上设宴,竟是最后到场,这不太好吧。”

金乡白了何晏一眼,又收起怒容,很快入坐主位,而何晏则是坐在台下次席,家庭地位可见一斑。

“让诸位见笑了。”金乡说着,举起一杯酒向族亲们赔礼。

“小妹不常饮酒,都是自己家人,这些就不必了。”

秦朗赶忙出言缓解尴尬的气氛,接着转头对何晏道:

“平叔,这我可要说说你了。小妹为了你的事东奔西走,你却如此吊儿郎当,像什么话?”

何晏原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听了这话当时就不乐意了,讥道:“难不成还要我去求他不成?”

秦朗一愣,不悦地反问道:“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在等丞相请你?”

何晏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吱声了。

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都不知自己心里的苦闷,还有何话好说。

然而秦朗还在说教:“你等禁锢之事并非是丞相所为,而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如今天下大赦,你多去丞相府走动走动,不说庙堂要职位,最起码的五品官丞相不会吝啬的。”

“他早就有能力这么做了,却百般推脱,这一推就是七年之久!”

何晏像是把心里积攒很久的怨气一股脑倾泻了出来。

秦朗当即大怒:“放肆!你话是你能说的吗!?”

“何平叔,你住口!”金乡公主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一刻她真的觉得这何晏无可救药。

见状,曹宇当起了和事佬:“哎哎~今日家宴,不谈其他,我们喝酒。”

“你们喝吧。”何晏离席而去。

好端端的家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何晏拿着一壶酒,出了府门,随即登上马车。

“驸马,去何处?”

车外传来车夫的询问,原本只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却使得他再一次怒火中烧。

“狗奴,你叫我什么!?”

车夫不知为何惹怒了对方,但也只能连连叩头认错:“驸马饶命,驸马饶命!”

何晏依旧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人。

他何晏乃是太祖皇帝假子,年轻时还是名噪一时的天下名士,狗奴却只唤他是“驸马”,甚至不愿称他一声“家主”,何其悲哀!

这种没来由的迁怒让车夫摸不着头脑,然而他也没任何办法。

直到何晏气消了,才对他说道:“开,往城郊外开。”

马车缓缓顺着官道向城东驶去,身后还跟着不少护卫的私家部曲。

正值春种,春风轻拂。

泥土的清香钻入车帘,何晏无意间看去,两侧的农夫忙忙碌碌,挥汗如雨。

但他无心欣赏,心中却是想道:

夏侯献若是早些重用他,这数百顷桑田早就纳入囊中,岂会每每出征之际捉襟见肘,向那些世家大族乞要军粮?

马车继续向东而行,前几日下了一场小雨,官道上凹凸不平,有些许泥泞。

车夫尽量捡好路走,行至半道,对向忽然来了一辆车挡住了去路。

“怎么停了?”何晏不满,顺手掀开车帘查看。

只见对面的车夫已经下车走了过来,拜礼道:“我家公子着急在宵禁前赶往洛阳,可否行个方便,错让一下?”

何晏的车夫回头看了自家驸马一眼,看到何晏要吃人的表情,随即转头狐假虎威,板着脸道:“你家公子是何人?你可知此乃金乡驸马的车驾?”

那边回道:“我家公子乃是河内司马家的大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司马子元?”还没等车夫再次开口,何晏直接拉个车帘,下了车。“来人可是司马子元?”

待他蹚着半湿的泥水走到车前,司马师也掀开了车帘。“平叔?”

二人年轻时关系很好,他们和夏侯玄曾是那些年多少年轻士子的心之所向,只可惜时过境迁,两位官场失意之人在如此地方偶遇,有种难以道明的苦涩。

“我不是听闻你为母守丧,去偃师了么?”何晏问道。

“嗯。”司马师点头道:“昭弟不在家中,其他弟弟们又年岁尚浅,近来家父病情时好时坏,不得已只能两地折返。”

“哦。”何晏心说这司马氏日落西山,随着司马懿淡出朝堂,司马家想要重现文、明二朝时的权势已然不可能。

“平叔何往?”

“我,我...”何晏总不能说自己为了发泄苦闷,四处乱溜达吧,想了想说道:

“我听闻清河郡有一个术士,唤做管辂,善于看相,近日正好闲暇,想去问上一卦。”

“嗯。”司马师道,“家中诸事繁多,不能同往了,平叔自便。”

说完,他对车夫道:“让何驸马先行。”

“诺。”

何晏还想说些什么,却看着已然让开的路,不知所言。

“告辞。”他只好道别,随后坐回了车驾,暗自沉思。

他原本还在感慨司马师与自己同病相怜,可仔细想了想,不由得苦笑起来。

人家司马师虽然仕途不顺,但司马懿却已竭尽所能的把司马师的未来规划好了。

他的外舅李丰是宗室的姻亲,他的女儿又被天子封为美人,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下半辈子都可以安安心心做个富家翁。

何晏忽然想到一件往事。

自己的祖父何进,乃是东汉灵帝时期的大将军。

何进本是一屠户,只因其妹被选入皇宫受宠,才因此一跃成为执掌大权的外戚。

何晏只恨自己没有姿色不俗的妹妹或是女儿,否则这外戚他也能当。

感叹之余,他又想到,天子今年十五岁,只要曹芳愿意,再过五年,甚至三年他便可以要求亲政。

一旦天子亲政,朝堂权力必然会重新洗牌。

呵,你夏侯献还想权倾朝野多久?

你是先帝亲命的辅政大臣,就算再强势,难不成还敢欺凌天子不成?

想通了这些,何晏觉得自己该行动起来。

他再怎么样,也是武皇帝曹操的养子,他也姓曹!

忽然,车夫问道:“驸马,我们真去清河郡啊?”

何晏思绪被打断,甚是恼火:“去,去你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