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站在风雨中,瞧着官道上隐现火光,心下已一片冰冷。
她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这个世道,为何便不能对明砚舟好一些?
砸下来的雨点仿佛夹带着冰一般,身下的踏月也有些不安,它甩了甩鬃毛,缓缓扬了扬蹄。
一道闪电劈下,容昭身上白色的裙衫更为显眼,紧握缰绳的手掌之上的血混着雨水,顺着马背淌下来,砸落在地上便消失不见。
她倏然紧咬了牙关!
远处策马冲在最前的那人瞧见了这一幕,可等他借着下一道闪电的光再定睛瞧过去时,官道上已无那道白色的身影。
仿佛一切只是他的幻觉一般。
容昭果断策马行至密林之中,随后寻了颗巨木藏身后便勒紧缰绳。
染着血的指尖轻轻抬起蓑帽朝外看去,她眉眼之间尽是凝重之色,摇晃的树影此刻宛若如影随形的鬼魅,容昭身后已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冷意。
马蹄声渐渐近了,踏月似乎更为不安起来。她抬手轻抚着它的鬃毛,低声道:“再坚持会儿,待到了汴京,我定会给你准备最好的草料。”
可踏月根本无法平静,它难耐地挪着步子,低低的嘶鸣声响起。
容昭见丝毫安抚它不下,心跳早已如擂鼓,她轻轻拍了拍踏月的鬃毛。
火光已然近了,容昭驭着马藏身至密林深处,透过树木的缝隙,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官道。
只见来人人数众多,火把的光延绵数里,瞧着样子怕是有数千之众。为首那人驭停了马,就站在容昭方才驻足的地方。
他四下观察了一番,后才松开缰绳从马上跳了下来,身上的蓑衣仍在往下淌着水,面容隐在蓑帽的阴影之下,容昭瞧不清。
只见他接过随从递来的火把,矮下身观察了许久。
密林中的容昭见状,一颗心瞬间便悬到了嗓子眼!
那人垂落指尖,从那地面上捻了些水放在鼻尖闻着。
容昭紧攥住手中的缰绳,心下已然急跳起来,她奋力压下内心的惊惧!
未过多久,便见那人站起身,朝身后说了句什么,因离得远,容昭并未听清。
但下一刻便见他身后的兵士四下散开了些,甚至有几人下了马,拎着剑往密林中来!
容昭本能地驭着马缓缓后退了几步,她转身朝后望去,见过火光的眼一时不适应黑暗,入目是漆黑一片。
丝毫瞧不见退路。
她无奈地勾起一抹笑意。
上苍有时候可真是不长眼,她与明砚舟分明未曾做过什么坏事,不过是想为旧人要个公道罢了,为何便如此坎坷?
容昭垂眼看着自己身上那件湿透了的突厥衣裙,心中已暗暗打定了主意。
今夜无论如何,她都要回到汴京城!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身披蓑衣的几名兵士已渐渐走近了,他们执着剑劈砍开半人高的杂草,朝容昭藏身之处逼近。
突然,一人顿在原地,仔细观察片刻后,转过头扬声道:“王爷,此处的杂草被踩倒许多,看这痕迹似还是新的!”
“王爷?”容昭心中一紧,她的心立即便揪在了一处!
明德在山上,若来人是明历……
她思及此,不由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睑微微一颤。
那种惊惧忐忑之感很快从心脏传到了四肢百骸!
背后竟霎时便起了阵薄汗。
容昭将手中的缰绳缠紧了些,手掌上破损的地方顿时被缚出血来。
似只有如此疼痛,才能让她冷静几分。
无论如何,自己绝对不能落在他人手中,成为要挟明砚舟的人质!
容昭的视线垂落在踏月身上,为今之计,只有弃马。
打定主意之后,容昭缓缓矮下身子趴在马背上,随后松开一侧马蹬。
双脚落到地上之时,她的呼吸似乎都静止了。
一切都极为顺利。
她松开了缰绳,又安抚般地摸了摸踏月的鬃毛,随后一掌狠狠拍在马臀上!
踏月本就不安,吃痛后高声嘶鸣一声,抬起马蹄朝着那火光便飞奔而去。
方才出声禀报的那人避之不及,被踏月一下撞翻在地。
容昭瞧着官道之上的人群慌乱起来,她压低了蓑帽,只快步向密林深处走去。
那里一片黑暗,似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哽在喉间的那口气丝毫吐不出来。
如此绕过了几棵巨木,身后突然传来惊呼声:“踏月,是踏月!”
“王爷,是踏月!”
“踏月在这里,那陵游呢?”
……
容昭乍然抬眼。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她回过头看向官道之上,只听那为首之人声音响起:“陵游或是受了伤,你几人留下来替本王仔细搜寻,定要将他寻回来!”
“是!”
来人居然是明骁舟!
本以为已至绝路,却不曾想竟是柳暗花明。
容昭突然一阵眼热,她转过身拔腿便奔过去:“我在这!”
惊惧之下,嗓音已哑。
她深吸了口气,扬声道:“王爷,我在这……我在这!”
明骁舟刚想翻身上马,一脚已踩在马蹬之上,听见这声呼唤诧异地朝密林中瞧去。
身侧古齐月则神情一怔,他握紧缰绳看向明骁舟:“王爷可曾听见昭昭的声音?”
见明骁舟笃定地点了点头,古齐月一路悬着的心霎时便归了位,他翻身下了马,朝着容昭声音传出之处便冲了过去。
衣袍被草木挂得乱了些,可他丝毫不顾,眼中只有那道单薄的身影。
他不敢眨眼。
容昭远远便瞧见一人的身影朝自己而来,她扬起笑,泪却落了满面:“兄长!”
终于见她置身眼前,古齐月抬手扶住容昭的肩膀,掌下的身躯已是一片冰凉,那身宽大的突厥衣袍此刻全然湿透,长发杂乱的披在身后。
一张脸白得吓人!
他忙解下身上的蓑衣披在容昭身上,扶着她往密林外走去。
踏月此刻正站在明骁舟身旁,马尾轻快地晃着,似乎极为高兴。
容昭这才知它为何不安。
明骁舟见到她的一瞬间,心思已百转千回,片刻后他强装镇定地开了口:“你怎会在此,不逾呢?”
容昭的身子已在隐隐发抖:“王爷,兄长,不逾仍在凌云寺,纷乱已起。我欲连夜回汴京请援,如今半道遇见您二位率兵而来实是上苍眷顾,还请快快前去策应!”
她从袖中掏出那枚印信递过去:“这是我强压着陵游交给我的,若有须责之处,还请饶过他,罚我一人便好。”
明骁舟闻言,心瞬间便落回了肚子里,他接过印信,见容昭手中已然血肉模糊,顿时明白方才泥土之中血腥味的由来。
古齐月眼中的心疼之色已无处掩藏。
容昭见状朝他笑了笑:“兄长莫要担心,此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明骁舟长舒一口气:“本王暂不追究你二人曾犯下的错,待此间事了,再一道清算!”
他抬了抬手,只见一队人马缓缓上前来。
“孟伍长,由你带人护送容小娘子回王府……”
“我不回!”容昭神情执拗:“请王爷允我跟着。”
“我要亲眼看着明砚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