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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席之后,热菜就像流水般端上来,第二道是锅贴干贝,按照桌面转盘,先是顺时针转起,等到了朱先钎前面时候,还剩两块,刚准备伸筷子,隔壁的郑春海这个老东西,别看年龄大了,耳朵也背了,不过身手之敏捷一点没拉下,用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块干贝一起纳入自己的碟子,一边夹一边唠叨,好久没见到皇家御厨出手的干贝了,怎么也得多尝一尝。

就在朱先钎讪讪的顺势夹起一块板鸭时,老东西又开始唠叨,别看这干贝看起来平常,可是要上好的猪网油垫着,抹上虾缔摊平,再嵌上干贝,油锅中煎到猪网油变成金黄色,再垫上火腿末,撒上绿叶末,这道菜练的是大厨眼力和手快,稍微慢一点,这味道就不一样了。

不过这大冬天的,也难为大厨找到合适的绿叶菜了,郑春海一边吃一边闭着眼睛品评。

朱先钎苦笑着嚼着咸死人的板鸭,心里默念,老东西,猪油吃多了,也不怕得脂肪肝。

还没碎碎念完,郑春海又开口说道,此物虽好,不过猪油也不能吃多了,只要这油脂香味浸到干贝里面就行,老夫今日就只吃干贝算了。

随着宴席开始,鞭蓉虾仁、清炖鸡孚、黄焖鸭、金腿炖腰酥、金陵圆子、贵妃鸡翅、鸡茸鲍鱼这些应天府最流行的菜式流水般的端上来,菜过三味之后,朱先钎还是按照规矩,一个个开始敬酒,主桌上全都是前辈长者,还好大家都知道朱先钎伤愈未全好,也就是黄酒意思意思,不过看样子吗,老东西都是对菜品感兴趣,喝酒什么的,实在是顺便。

第一轮敬完,开始端上着名的“金陵三叉”,第一叉就是叉烧烤鸭,材料嘛,必须是江宁南乡的麻鸭,成祖朱棣将烤鸭带至顺天府,兜兜转转之后,弘光又从洛阳将这道菜带回应天府。

第二叉就是叉烧酥方,五花方肉修成长方块后插入烤叉,入炭火烤至表皮起薄黑壳,褪叉刮净黑层,再上叉烤至皮呈橘黄色,刮去焦皮,反复数次后将方肉翻身,直至烤方成熟时离火褪叉。将脆皮、方肉分别切片上桌,看起来皮色光亮,外皮酥脆,肉质鲜嫩,油而不腻。一道不起眼的五花肉要近两个时辰才能大成。尤其是这猪肉,必须是嘉兴府的黑猪,说来好笑,洪武帝并不忌讳猪字,反到了正德年间,禁止民间养猪,武宗本纪中记载,“九月,上次保定禁民间养猪,着为令”;武宗实录中则称,“上巡幸所至,禁民间畜猪,远近屠杀殆尽,田家有产者,悉投诸水”,一场闹剧一直持续到正德帝驾崩之后,万历年间“照得养豕宰猪,固寻常通事”,等到了明室南迁之后,万事从头来,这条禁令才彻底消失。

往后第三叉就是叉烧鳜鱼,原本用的是长江鮰鱼,因为季节太短,百余年前改为四季可用的鳜鱼,此道菜,一样是刮鳞去除内脏骨刺,腌制后塞入冬菇、鲜笋,同样用猪网油叠包齐整,摆入铺有香葱的铁丝网上入叉,然后放至烤炉翻烤,端至堂前,褪叉后在鱼腹部直划一刀,露出馅心装盘,色呈金黄,外皮酥脆,肉质鲜嫩,葱香扑鼻。这道菜因为要即食即划,御前不可能动刀,让御厨手艺一直无法施展,这次大宗正家请客,终于有机会完整展示“金陵三叉”了。

“三叉”分别用甜酱、带花鼓葱、面酱佐食,味道确实不是一般的好,一时间各座都是一片咀嚼声,就连爱唠叨的郑春海也是用没多少牙的嘴巴费力的猛吃。

半刻之后,主座的老东西莫约是吃个半饱了,纷纷开始相互之间敬酒。大宗正则带着朱先钎各个配座去敬酒。

前面五桌,是大宗正从武汉回来探亲的长子朱永坤、三子朱永培,长女婿郑近伦,二女婿葛洪臣,四女婿郭寿铣作陪,三桌女宾,则是长女朱永袁、二女朱永坅、三女朱永岱作陪,隔着纱帘远远敬了一杯,一大圈转完,又回到主桌。

这时候主桌上的老东西们已经喝开了,边上的郑春海顾不得和朱先钎抢菜,花白的胡子上全是酒水,正在放荡形骸之时,大宗正带着朱先钎再次来到郑春海面前。

“老郑啊,我这侄孙后面就拜托你了”,大宗正没喝多少酒,还很清醒的说道。

“老朱你就放心吧,前几日你请我赴宴,打着什么心思,我们都知道,你们说是不是啊”?郑春海撸着胡须上的酒水,直着嗓门说道。

对面的原兵部右侍郎,大宗正的儿女亲家葛定元一样笑眯眯的回道:“自从和大宗正结为亲家,难得见到大宗正主动请客,远洋啊,你是摊上个好长辈啊”。

边上原户部员外郎同样笑道:“老朱你是有事才想到老朋友们,不够意思啊”。

一圈下来,朱先钎发现这主桌上的前辈长者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与海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么年轻时候在海兵服过役,甚至和大宗正是袍泽,要么家中有人在海兵中担任要职,尤其是郑春雷,和大宗正年轻时候一起当过舰长,看起来嗓门大,其实是年轻时在印尼镇压暴乱,在舰上观测手被土人毒箭射杀之后,直接在主炮边上观瞄岸上目标,并且引导开火,直接击毙两千米以外的暴乱头目,自己双耳当场失聪,过了好几年才恢复,落下了大嗓门的毛病,不过后面一路左迁,先在指挥司,后任都督佥事,最后至海兵大学堂山长,尽管退役十数年,不过当年提携自己的堂弟郑春雷,现在已经是大明水师最高长官,海军左都督。

酒热耳酣之时,朱先钎在各位前辈长者询问下,再次把朝鲜战役中自己经历过的、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众人在听到用烈阳射击术,数分钟内击沉北虏超勇、扬威两舰,忍不住击节叫好;和倭寇在丰岛接触,舰炮对轰,双方血肉横飞的时候,明知道结局,还是忍不住连连追问战果;听到朝鲜第一舰队被堵在仁川港,烈阳舰带头夜间冒死突击的时候,尽管朱先钎声音不大,大厅里面鸦雀无声,得知最后扭转了朝鲜第一舰队被对手围着打的局面时候,在座众人一起举杯为大明海兵贺。

听到北海专案舰船在黄海北部被北虏偷袭时,几个老家伙忍不住开始怒骂;听到海州混成部在安城驿被偷袭,海兵朱兆芳士官长重伤之下,引爆炮弹与敌同归于尽时候,纱帘之内的女眷开始有人哭泣;听到丹阳舰重伤将沉,42岁的舰长贺定元上校收起黄色金龙战旗,选择与舰同沉的时候,朱先钎和在座的老家伙们一起泪流满面。

说到此,朱先钎摇了摇头,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尽管此战大明海兵吃了亏,不过在海军都督府带领下,我大明海兵必将有复仇之日,诸君,请饮胜”。

说毕,毕恭毕敬的端起酒杯,再次向厅里的众人敬酒。

满饮一杯后,就见郑春海这个老东西一杯酒有半杯又洒在胡须上。

郑春海放下酒杯,叹了口气,哑着嗓门,也不打哑谜,直接对着身边的朱先钎说道:“远洋啊,你这三爷爷平日里把你都快吹上天了,刚才一看一听,做事踏实,又不居功,口才不错,皇家能有你这么有出息的年轻人,可不能屈才。老夫这几日就和本家堂弟郑春雷去说,此间事了,你先到海兵大学堂避避风头吧。要是不行,我们在座的几个老家伙一起去都督府给你说道说道”。

其实,朱时烽这数桌酒水、一番造势,等的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