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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大明历523年正月初一早上,京师里面家家户户忙着煮汤圆和万万顺,朱先钎的小家中也不能免俗,兄妹俩把从热腾腾的锅里捞起除夕守岁时包的汤圆,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享受这为时不多的家人相聚时间。

吃完早饭,小妹开门,兄长放爆竹,此曰开门炮仗,鞭炮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此曰满堂红,出门见到走亲戚的行人,大家相互祝福,此曰讨口彩,满街瑞气,喜气洋洋。

到了九点左右,来福如约带着马车到了门口,朱先钎和小妹带上行李,细心的锁上房门,最后看了一眼住了半年的小宅子,登车前往龙江关码头。

一路上朱先颜兴致不高,原本最喜欢看的静海寺僧人节日法事,也只是草草瞄了一眼,朱先钎知道是舍不得一家人分开,想了想干脆挑个笑话说与她听。

某年春节,某个贫困潦倒的才子在门上贴了一副春联:“门对千竿竹,宅藏万卷书”,对面庙里的主持看了很不高兴,心想只有像我这样的身份,才配贴这副对联,就命小沙弥把竹子砍了,不一会,小沙弥来报,对面春联改成了:“门对千竿竹短,宅藏万卷书长”,主持听了,非常恼火,令人把竹子连根挖出,不料对面春联又改成为:“门对千竿竹短无,宅藏万卷书长有”,想到宅子对门就是静海寺的竹丛,朱先颜顿时多云转晴。

朱先钎于是问道自己狐朋狗友里面有没有看得上的,羞的朱先颜满脸桃花,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宁可与大哥多作伴两年,朱先钎暗暗地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狐朋狗友没一个入得了朱先颜的法眼。

到了龙江关码头,只见江上波涛阵阵,寂静无人,偶有一只白鸟掠过江面,又被岸边的爆竹声给惊吓的极速升空而去。待来福寄存好马车,一行三人带着行李到了渡船上,就看到一副对联:一江春水向东流,无风无雨天色晴,横批:乘风破浪,宗人朱先钎顿时咂舌,这船老大也忒牛了,李后主和苏东坡的词居然截搭的如此贴切,看来大明处处是人才啊。

初一渡江的乘客并不多,大部分是去浦口走亲戚的平民,等人都上了船,开船时间到了之后,岸边水手解开缆绳,黑色木壳蒸汽船拉出长长的汽笛声,船身一震,慢慢驶离。

随着渡船加速,越发觉得江上风大,船老大看朱先钎一身深蓝色的海兵制服,让人延请三位到渡船二楼雅座落座,并亲自到了雅座作陪。

细聊之下,才知道这孔老大就是京师人士,五年前以海兵中尉军衔从直隶水师长江分舰队退役,刚好龙江关渡口添置三条新船,孔老大在这长江里厮混十数年,顺势熟门熟路的当上了船长。

众人聊到这船上对联,孔老大不好意思的说,上尉一看就是文化人,莫要耻笑我等苦哈哈,这对联还是从老上司李定国中将处讨来的墨宝,朱先钎暗暗想着这大明果然处处人情,连个龙江关的船老大都能和海军都督府攀上关系,又想到李定国中将,不知道挨了处分以后怎么样,作为一个小小的上尉,被处分以后连海军都督府的门也进不去,只能以后找机会去拜谢了。

朱先钎回过神来,只听孔老大说道,每年北虏到了春节都要作点幺蛾子出来,今年又在徐州当面搞什么“春节攻势”,动作不大,气势不小,连伪睿亲王都到当面来视察,扬言要给大明点颜色看看,搞得今年北直隶春节又是一地鸡毛,连带着到江南投靠亲友的不是少数,因为要有路引才能渡江,所以浦口今年又是人满为患,治安不是甚好,还请三位多加注意。

孔老大待谈的热络以后,这才小心的请教朱先钎高姓大名,一听是最近广岛事件中的名人,顿时更加亲热了,叠声说道,没想到这大年初一头班船就遇到贵人,上尉在广岛事件中可是鼎鼎有名,打出了大明海兵的血性,恨不得骥尾随从,大干一场。

又说到京师民间对此事愤愤不平,纷纷为上尉抱屈,还随口背出“谁还敢维护大明海兵传承,谁还敢为大明守卫海疆、谁还能替陛下开疆拓土”,唉,一看就是个中年愤青。

朱先钎听得多了,也不以为意,倒是很客气的对孔老大说,这是本家老伯和小妹,送完我之后还要回大宗正府上,回程之时还请孔老大多加照拂。孔老大觉得能和贵人搭上关系,顿时没口子的答应下来。

谈谈说说之间,渡船很快到了浦口码头,孔老大告罪一声,上了指挥台亲自操舵,只见渡船一个掉头甩尾,稳稳的侧舷靠在码头边上,待船上水手搭好船梯,孔老大又亲自送三人上岸,各种礼数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真是个人才,做个船老大真是屈才了。

到了浦口火车站附近的大马路,从街头到街尾,旅店、饭馆、银行、当铺、商铺、镖局、邮局、书馆、会馆、作坊、戏院、理发店、照相馆、洋货商店一应俱全,加上过年,各个店铺都挂着红灯笼,人声鼎沸,热闹非非凡,唯一的不和谐是马路边上拖儿带女、当街乞讨的也是不少。

朱先钎看看距离上车时间还早,就进了一家最近的饭馆,里面也没什么人,找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定,随意点了几盘菜,当然猪头肉必不可少,还有什么小鱼锅贴、干丝、莲藕、油渣白菜,边吃边聊,权当是消磨时间,来福一开始还拘谨着不肯动筷子,朱先钎兄妹几句一劝,也就放开了据案大嚼,朱先钎一边吃一边竖着耳朵听柜台边伙计们聊天,这几年饭馆生意明显在走下坡路,按常理,春节期间大部分饭馆都是打烊谢客,今年掌柜的日子不好过,几个离家远的单身伙计也一并留下来帮衬,不过这腊月里营业额还赶不上上前几年一个月收成,年关难过,没想到过了年关这新年也不好过啊。

快吃完饭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阵哨音,先是有个几个消瘦的年轻人从窗前跑过,后面跟着两个黑色制服、白色绑腿的警察,为首的一手扶着帽子一手拿着警棍,嘴里还叼着个铁哨不停的吹,后面的警察气喘吁吁的边跑边喊“站住”,很快这些人就从窗前消失不见。

看饭馆里众人若无其事的该吃饭的吃饭,该聊天的聊天,朱先钎好奇的找来伙计,问是为何?伙计看朱先钎一身海兵制服,倒也不敢怠慢,小意的说着,腊月里浦口车辆厂发不出工钱,又打着北方事态紧张理由,要求工人们连续加班,工人们过年一家老小没了着落,于是年前停工聚在厂门口闹事,先是逮捕了几个领头的,又是好说歹说总算安抚下来了。

可气的是开厂的黄大老板黄四郎,在晚上加班时候说,工厂里生产的都是前线急需的车辆,耽误了军国大事,这帮子工人都要罚款,而且年景不好,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

结果第二天串联的工人们又聚在一起,放火烧了生产车间,又砸了工厂办公室,还伤了好几个管事,事情闹大之后,浦口警察局先是开枪打伤不少工人,现在正在按图索骥,捉拿漏网的闹事工人,估计刚才几个也是被查出来闹事的。

伙计说到此,摇了摇头,年景不好现在大家伙只能自顾自了。吃饭的三人听到此,顿觉索然无味,草草结账之后,安步当车走向浦口火车站。

到了车站候车大楼前,朱先钎驻足观看,典型的英格兰式建筑风格的米黄色大楼,屋顶采用红色金属屋面居中钢栅大门,顶上高高隆起,悬挂着安宗皇帝的墨宝“浦口火车站”。

五个黄铜大字历经二百余年,尽管有些斑驳褪色但还是巍峨壮观,顶上是个巨大的白底黑色指针自走钟。

尽管只有三层,但是那黄色的楼、红色的顶、白色的钟,却有种恢宏气势浑然天成的感觉。

浦口火车站作为大明最重要的交通要冲,北接徐州、西连武汉,东贯扬泰,铁路枢纽连接大明长江以北所有州府,不管是平日里旅客交通、货物运输、军需调度,均在此展开。

到了站台,月台、雨廊等附属建筑采用了钢筋混凝土的结构,依然是记忆中单柱伞形长廊,古色古香、典雅沉静,看着对面站台上叫卖的商贩,恍如回到百年后。

上了全绿涂色的火车,小妹一直在絮絮叨叨的交代着坐车注意事项,什么路上吃饭不要节省,但也财不外露、谨言慎行,夜里警醒些,不要受凉,你这胳膊伤口刚好,不能用力,多请列车员帮忙,恍惚间,犹如前世父母在细细交代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没想到这几年的颠沛流离,让小妹变得成熟不少。

朱先钎笑着说道:“大哥前去任职,又不是不能回来,平日里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尤其是这学业上容不得一点马虎,大哥回来可是要检查功课的。还有,住在大宗正家有什么困难,直接和来福老伯说就行,不要那么客气。对不,来福老伯”?

来福也是笑着说道:“小姐就不要叹气了,五十六少爷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海兵汉子,老爷经常夸奖五十六少爷是皇家的千里马,小姐真不用担心”。

再漫长的等车时间,也会有火车启动的一刻。

到了火车启动时,朱先钎看着车窗外跟着跑动的小妹,不禁招了招手,探出身大声说道:“不用担心,我到了会写信给你们的”。

随着蒸汽机车车头白烟吞吐和汽笛鸣叫声,火车不停加速,两边的景色不住的向后倒。

朱先钎斜靠在座位上,看着车窗反光,不禁想起上车前,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的来福,望向对面的站台,对朱先钎说道:“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