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语宸从马车上醒来,天色已经大暗,她还未完全清醒。
人最怕的就是从天亮的时候睡过去,等醒来时已经是黑夜。
那是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这种感觉现在弥漫在云瑶族这驾高贵而奢华的马车上。
沉溺于这种感受中的,是被亲妈下毒药暗害,被亲舅舅派杀手暗杀的梁语宸。
“不要叫我公主。”梁语宸听到白沚一口一个公主地叫她,觉得很难过。
“公主,在大齐算是公主,如今我只是一个落魄逃命的人,早已经是两国战争的牺牲品。”
梁语宸的话中带着很强的悲伤,她眼中的泪再次滑落,眼睛轻轻地闭着,好像害怕外面的黑夜。
“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忆安要救你吗?”白沚的语气很平淡,他起身轻挑着鱼油灯,调亮了马车上的光。
灯芯在白沚修长而白皙的手指间跳动,忽明忽暗的灯光,映在他优雅而高贵的脸庞上,他的表情闲逸而安然,带着不容亵渎的贵气。
“因为忆安,是你失而复得的妹妹,她恐怕要天上的星星,你也会去想办法摘给她吧。”梁语宸的语气中带着让人能轻易觉察到的嫉妒。
“我背后,是整个云瑶。云瑶几百年来不参与世事,远离外族纷争。即使我要宠忆安,也不敢忤逆整个云瑶族规。”
白沚调完的灯,果然大亮起来,马车的每个角落都被照亮了。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梁语宸顿时也疑惑起来,白沚的很多做法,确实不符合云瑶族人的传统。
白沚抬眼,眼中似有无限星光闪闪,那沉海鱼涎灯油燃烧的香气,混上白沚此时笑容中的柔和,像一把裹着的刀,插进了梁语宸的心尖。
“你是垂涎本公主的美貌?”梁语宸觉得白沚不会回答她了,便随口说了一句。
“下车吧,大公主,这马车里再好,也没有住在客栈里舒服。你不饿吗?”
白沚转移了话题,率先起身,将那件貂绒白披肩又搭在了梁语宸的身上。
随即白沚撩起了马车的布帘,外面夹着点点雪花的冷气“嗖”地一下,灌进了马车里,火光也都跟着摇摆起来。
梁语宸坐在车帘正对的主位处,这风也直直地向她袭来。
如果不是刚才白沚随手给披上的披肩,梁语宸怕是要被这股风吹得受了寒。
“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梁语宸见白沚已经走出了马车,也站起了身,还不忘将那件身上的披肩又紧了紧。
梁语宸出了马车才看到,这所谓的“客栈”不过一排风中摇曳的小木屋,更像是一个农村的小院子。
环顾四周,也不见灯火,这里是金安到济州的路上,前不久刚经历了战争和饥荒,能有这样一个落脚的地方,就很不错了。
白沚下了马车并没有回头,而是径直地进了院子,他虽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衫,但是背影却挺拔而潇洒,无惧风雨又享受当下。
白沚的随行管事行亦伸出了手要扶梁语宸下车,但是语宸并没有伸过手去搭行亦的手臂,她很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表示拒绝后,也利落地下了马车。
梁语宸的脚刚落地,一只手便不由分说地扶住了她,这让语宸的身体下意识地一紧,定睛一看,是她的侍女水微儿。
“公主,刚才路上遇到了劫匪,我还一直担心你,行管家不让我们下车,后来知道你没事,我才放心!”水微儿的话,像爆珠一样噼里啪啦地打在梁语宸的心中。
“我没事。”梁语宸略有些冷漠的语气和表情说道。
“公主,您千金之躯,这种地方怎么适合您休息啊。”水微儿厌弃地看了一眼这一排木头房子。
“我们是出来赈灾的,不是享乐,有地方住就不错了。”梁语宸的话十分冰冷,如今她甚至不愿意在水微儿面前装了,对水微儿的排斥也达到了顶峰,“你不过是一个侍女,我没说话,你却要挑三拣四,好没有规矩!”
水微儿听出了公主的怒气,马上装出可怜样子,“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公主脚边。
“公主息怒,奴婢是关心您,才失了分寸,奴婢再也不敢了。”这副忠心的样子,怕是旁人见了,也会被感动。
梁语宸没有让她起来,甚至没低头看水微儿一眼。只是抬脚便走了,跟着白沚的背影,走进了院子。
水微儿自觉无趣地起身,弹了一下身上的灰,转过头向远处的黑暗的树林中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即三步并做两步地跟上了梁语宸。
“你住这间。”白沚停在了这一排木屋最东面的一间房门口,指了一下房门。
“最靠边?”梁语宸有些疑惑。
“这间白天阳光晒过,屋子里不会阴潮。”白沚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你呢?”梁语宸问。
“那边!”白沚伸手一指,他竟然住在离梁语宸最远的西面一间房。
梁语宸有些疑惑,她看了看漆黑的四周,这刚刚点上灯火的院子,简直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靶子。
白天里那些杀手,一定会跟到这里来。
梁语宸对自己的生命有很强的担忧:“这里晚上,也会有劫匪吧。”
“一会儿饭菜会送到你房中,今天很晚了,你早点休息,明早还要赶路。”白沚语气和神情都是平淡而自信的。
梁语宸心中默默地还是很相信白沚,也同意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几个下人已经将东边的这间房收拾妥当。
温暖无烟的银碳已经烘得房间有了暖意,沉海鱼涎灯已经点亮,屋子中有了比熏香还好闻的味道。
房内虽然空置了很久的样子,只有几件必备的家具,几乎是灰尘的,干净而简洁。
丝滑而柔软的蚕丝被子、软枕也是行亦刚刚派人换上的;一套全新透光骨瓷的茶具,也摆在了桌子上,里面甚至有刚刚泡好的上等清茶。
梁语宸坐在桌子边,手中捧着茶杯,看着水微儿在屋子里收拾着他们的行装。
自小到大,水微儿都跟在公主的身边,了解公主的习性,多少个夜晚也都是她坐在公主床边脚下。
最亲近的人,如今却是最危险的。
“当当当”,房门突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