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姝确实同南宫无极说得那般,参加宫宴后动身离开皇城。
只是在离开前,在即墨川的授意下受邀前往国师府,进行最后次“盘查”,而在灭星镯子的掩饰下,自然没有缺漏。
同国师道别出门,墨姝在大院子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纳兰诸衍。
青年身穿洁净银袍,容颜俊朗如玉,提着垂钓竿脚步匆忙,似刚从河畔钓完鱼回来碰上,他衣袍微湿,迟迟望来。
“小师妹,你御灵大赛的队友有人选了么?”
他踏着步子走来,飘来微弱的鱼腥味,墨姝不动声色退后一步:“有了。”
注意到她的动作,纳兰诸衍眸中划过受伤,他无奈:“本还想同你合作的,既然如此,便不凑巧了。”
墨姝听到“合作”二字有了反应,她低头在储物袋中翻找。
“怎么小师妹,太久不见我,是想给我吃你亲自做的手作糕食?”纳兰诸衍调笑,可话音未落,看到少女手掌心递来的东西便消了声。
墨姝晃晃透明瓶中的灰黑色死虫子:“苏琼之前几日同我说,这是小鱼在苏家圣泉下找到的,一种妖族边境之地的罕见害虫,妖族通常用它来毁坏无用垃圾作物,而虫子达成的伤害几乎是不可逆的。”
照理而言,这东西不该出现在看守森严的苏家圣泉中。
纳兰诸衍眉眼垂下,遮掩住深邃无底的瞳眸:“小鱼是谁?”
墨姝沉默片刻,她不欲回答,只是盯着对方告知:“苏琼之不想追究,我便不会再多说,只是不希望看到相同情况,无论是被污染的圣泉,或是销售的新制水系丹药。”
无人愿意同背后捅刀子的人合作。
话落,转身离开。
直至墨姝走到院子很远的那头,身后才传来呢喃的答复。
“小师妹,我说我都是身不由己,你信么?”
清润的男声从燥热的日光下飘到耳边,却透着初冬淡淡的凉意,几乎浸到人心里去。
——
直到墨姝前往悯花去皇后宫中辞别,都未见到对方一面。
细细算来,唯一见到谭雨濯那次还是在为即墨辰即墨瑶开的晚宴上,病重的皇后身体初愈,在座位上笑脸温婉,说着对三女儿的祝愿。
故此当她站在皇后宫殿前,听到侍女通报需要等候时,露出歉意不舍的笑:
“虽然我也很想见娘亲一面同她说说话,但约定启程时间不得不往,想来御灵大赛娘亲也会前来,届时我定会好好表现,不辜负娘亲期望。”
少女毫不留恋转身,步子轻快又迅速,很快渐远,消失在耳际。
“哐镗——”
下刻,皇后宫殿前的金丝玉门被拉开,发出刺耳的响音,外侧耀眼的太阳光斜下,拂照在殿内一角,开门的侍女望着端坐在里面的女子,叹口气,眉眼担忧快步走去。
“皇后娘娘,小公主根本就不知晓从前的事,您何必固步自封,忧思过度惹自己不痛快呢,”她侧过眼,望向被摆放在殿内显眼位置的几盒江南特产,“您看小公主刚从江南回来就送来的东西,哪有埋怨的意思?”
阴影下的女子身穿金红凤袍,原本精致尽显妩媚的五官此时没有生气,好不容易因病好稍微红润的脸色也毫无光泽,她抬眼盯着小女儿消失的地方,一时出了神。
许久才开口:“她很优秀,即便推迟修炼困难重重,也做到了旁人难做之事。”
“皇后您的孩子,定非池中之物。”
谭雨濯又沉默了刻,叹息:“是我对不起她。”
“灭星镯戴在阿姝的手上,就注定一生不会平安顺遂。我喜她乖巧灵动,在十八重获新生,又厌她聪慧过人,韬光养晦。”
清醒地活着和麻木地死去,哪个更为痛苦?
“当年之事别无他法,为了天下太平注定有人牺牲,”侍女安慰,“更何况当下小公主是好好活着的,她健康快乐,天资卓越。”
谭雨濯摇头,字字诛心:“作为母亲,没有当面夸奖有愧,没有开设宫宴有愧,厚此薄彼更是有愧。”
她一闭眼,似就能看到即墨川站在跟前,同她说着灭星镯的重要,以及魔族事态的紧急。
再睁眼,似又回到小女儿刚回宫的那天,小姑娘浑身青紫伤痕睁着大眼睛看她,她却将她推远,先让她听从父皇的话,前往摘星阁验清魔气。
殿中陷入长久沉默。
高位上的女子叹道:“你说,若是没有灭星镯一事,阿姝她会不会是学府天资最高最引人瞩目的学子?她不用受冻挨打,不用担惊受怕,不用走上十多年,再回到我的身边。”
侍女低头:“皇后娘娘,此事已过,该向前看的。”
谭雨濯摆手让人离开,侍女应声关门离去。
光线重新被隔绝的刹那,女子声音落在殿内。
“其实我厌的不是她。”
红漆金瓦的房梁下,人族最尊贵的女子微阖双眸,渐渐落下一滴泪。
“我厌的是双十年华无能为力、定下决心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