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衿有闲心怼人。
阮蔚可没工夫跟他耗来耗去，她指着赵竞，高声说道：“诸位亲眼所见，赵竞是听召前来的，并非望池皑口中所说的，我们几个人诬陷于他。”
“他可算是人证？”
底下一片熙熙攘攘的称是声。
“当然算！”
还有人乘乱骂道：“我就知道望池皑这厮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
“当初他大手一挥拦下边陲城诸多事宜就很不对劲了！平时看不出来，现在一瞧，真是人面兽心啊！”
群众的情绪非常激昂。
有人明明事不关己，不知是共情还是为何，一个个纷纷愤怒的眼眶都红透了。
他们狰狞的看着望池皑。
就像当初的望池皑看着一个个少年英才。
他们想要将这位高高在上了数十年的老爷彻底的踩落云端，叫他滚进泥泞里，叫他死的凄惨也不得超生。
阮蔚眸中闪过一丝深意。
她了解人。
人这种生物啊。
天性就是欺软怕硬，后天也最是擅长落井下石和马后炮了。
当然
阮蔚并不是批判他们。
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能够为受害者、为死去之人的家属发声，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管他真心还是假意。
至少他们做了啊。
阮蔚的恍惚和停顿不是因为群众们的激昂。
她只是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
池衿。
前世，池衿被迫入魔的时候。
会不会也有人这样说：
“我就知道，蓬莱仙宗五弟子那就是个魔头！”
“就是就是。”
“一个魔族还敢隐藏身份拜入十大宗门下，真是胆大包天！”
“蓬莱仙宗的掌门是吃干饭的吗，这都看不出来？唉、现在的十大宗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
光是这样想想。
阮蔚就感到了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自胸腔燃起，久久无法熄灭。
天命。
阮蔚再一次将这两个字在唇齿边翻来覆去的滚了一遍。
她的心滚烫。
她的手也颤抖。
“人证。”
望溪行说：“物证在此。”
她上前，直接从阮蔚的怀中掏出了几本乌漆嘛黑的，看上去很像被销毁了的照身帖。
阮蔚：“你要动手动脚之前能不能提前告我一声。”
望溪行歪头，“不行。”
阮蔚：“……”
她默默的裹紧了自己的腰带。
“通州人在出生时就会取血滴入照身帖中，用以确认人的死活。”望溪行说：“通州有律，非自然死亡之人均要上报当地执法堂。”
望溪行用灵力将这几本照身帖在空中一字排开。
她说：“这些人，没有上报，就连失踪也没有报。”
“住口！！”
望池皑瞪了一眼正盯着自己的望溪行，他的面部狰狞，是一个极其恶毒的表情。
望溪行定定的看着他，弯唇微笑。
大有一种你来打我啊的架势。
望池皑：“……”
可恶！
望池皑当然不会将这些事汇报上去。
他并非问心无愧。
虽说每隔几年就少个把人有些奇怪，但在边陲城，实在是有太多理由可找了。
边陲城的孩子们夭折率本来就高。
地处魔界封印边界，魔族动不动就要打过来；边陲城又与蛮荒接壤，鱼龙混杂的人实在是多；守城守边疆的人口消耗也不小。
魔域、蛮荒、通州，三处相接。
少年人的失踪掀不起任何波澜。
就连他们的家人，也都无法断定自己孩子真正的去向。
毕竟。
人的想象力是有限的。
不是每个人都像阮蔚一样聪明的，也不是每个人都像阮蔚一样会无所顾虑的怀疑身边所有人的。
百姓无知。
世家则便利。
这是掌权之人刻意培养的结果。
“最后，”望溪行扔下了重磅炸弹：“这些照身帖是我年幼时在望家翻出来的。”
“诸位家属可以上前一一比对。”
话音刚落。
早已迫不及待的受害者亲属纷纷一拥而上。
他们迫切的想要在这几份照身帖上寻到自家孩子的姓名，同时，他们也恐惧着。
找到了，凶手便也落网了。
可是找到了。
他们的孩子也就再也回不来了。
“啊——怎么会…啊…呜……”
又有人跌坐在地，恍惚一阵之后，爆发出凄厉的哭喊。
一个又一个，一声又一声。
每一个在其中找到了名字的亲人们抱做一团，悲戚的恸哭着；没有找到自家孩子名字的人，神情恍惚，他们无助的看着周围的所有人。
这时候的没有找到并不代表安全。
只是……
还需要等待。
等待审讯的结果，等待迷途之人的归家。
他们能够做的也只有等待了。
阮蔚看着他们。
看见一张张沧桑的、因为眼泪滚滚落下而扭曲的脸，看见哭到痉挛的身躯不住颤抖，看见跌倒之后无力站起的老人。
她莫名的，感到了奇怪的心脏抽痛。
阮蔚一愣。
她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因为这些人而感到……难过呢。
-
远居于天外天上，始终注视着一切的天道正在静静的看着阮蔚。
在阮蔚心痛的瞬间。
纯白无垢的空间忽然小幅度的震动了一下，像是小小地揭露了一下天道的心理活动。
天道缓缓说道：
“终于。”
天道卸下了心中的巨石。
它不用担心了。
阮蔚这一世终将圆满。
天道也终于可以放心的将所有的权柄下放给两仪，他不必再担心——
阮蔚再也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天命了。
心窍。
不止爱欲。
情感。
不止爱情。
没有学会爱具体的人，自然也无法将他人的情绪共感到自己的身上。
过去的阮蔚是一块石头。
她坚硬，还没有心，所以没有人能摧毁她。
但同时。
就算阮蔚成功通过无情道晋升成仙。
阮蔚也无法成为一个强大的仙人，因为她不能体会普通人能够有的所有情感。
不体会，又谈何堪破呢。
心窍的开启，池衿的出现，结交的友人。
这些都是石头被慢慢凿开的前置条件。
冷心冷情的人并非不会感受，他们只是需要比旁人更多的时间，需要更多的陪伴和耐心引导。
簌雪盖不住滚烫的火石。
凛霜挂不上向春的枝桠。
只是慢一些。
爱一人，则兼爱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