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的神色并无变化。
毕竟她一向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体质。
但她脖间的血色愈发明显了起来,周身的黑气也渐渐变得活跃。
这些都彰显着祭司的心绪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阮蔚见状就挑了下眉。
她继续说道:“在最开始看见你在飘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们其实根本没必要见面,这样明明只会让天命更加警惕。”
“从结果上看,我们已经成功了。在你的计划之中,红痣是师弟师妹们给我留下的提示,我已经开始通过眉心的印记开始渐渐的丰富过去的记忆了,你方才说的那些,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都能够回溯到过去亲眼看见。”
这样就显得祭司的出现更突兀了。
“六道与阴阳两仪成就了我的重生,从前的我也没有给自己留活路。”阮蔚的声音一顿,她有些感慨的说:“但我想了想,应该没有人会甘愿死掉的吧?”
阮蔚不可能,祭司也不可能。
祭司都已经到了连尸体都愿意钻进去的地步了,在池衿他们终于成功之后,她大概率也不会甘心只是做一个局而已。
以身犯险,将希望留给来世……
这听起来还真不像阮蔚这种‘专业自爆型选手’能干出来的事哇!
正是秉持着这一份疑问,阮蔚从最开始就不曾落下过对祭司的怀疑。
灭天命这种豪情万丈的事,阮蔚不觉得自己会甘心交给下一世。
她或许也是真的为了改变这个结局,或许也是真的心系苍生,但无可避免的是,作为人的方面来讲,阮蔚是不可能无私奉献的。
就算是为了未来的自己也不行。
这就是人的劣根性,而阮蔚也是人。
没有人不想正常的活。
哪怕只有灵魂,那她也是人。
阮蔚缓缓地扯下了一人一魂之间最后的遮羞布,她也亲眼见证着面前祭司唇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高,看上去十分诡异。
终于。
祭司开口了,“我们还是太像了。”
“嗯,毕竟是共脑啊。”阮蔚随手提剑,微笑着接话。
“好可惜。”
祭司又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会下意识的避开这个想法,毕竟我是你的前世,就算是鬼魂,在你的视角里也应该是只好鬼魂吧?”
阮蔚当真低头沉思,“唔……也许是吧?”
片刻后,她认真发问:
“不过,你真的觉得我们是个好人吗,换句话说,我们能够成为一只好鬼?”
祭司,“……”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下次不许再问了。
她摇头轻叹:
“那确实是不能够的。”
阮蔚微笑,“这不就得了。”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两抹一模一样的不明意义的浅笑,看上去真是一模一样的让人心凉啊。
“六道说的没错,”
祭司很平静的、又带上了几分凉意的看向了阮蔚,“它说,一山不容二虎,一个世道也不该存在两个独立的灵魂。它劝过我离你远点,我没听,因为我知道——”
祭司艳色的唇分外惑人。
“你的身体才是最适合让我夺舍的身体。”
阮蔚挽了个剑花,她摆出起手式,干脆利落的点头,“想要就来抢,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不乐意放狠话。”
她的眉眼姝色绝绝,薄唇轻吐:
“抢到手里的才算本事。”
她的神色倒是很冷淡,而祭司闻言只是低低的笑了一声。
说到底。
祭司和阮蔚的视角本身就是不一样的。
祭司所拥有的是每一世失败后往复的记忆,是她费尽心血想要自救的全部过程,她明知阮蔚也是自己,但她们灵魂中所拥有的记忆就是不同的。
没有记忆,就不能谈情感。
祭司不觉得这一世的阮蔚是自己。
阮蔚也并没有把祭司归纳到自己人的范畴之中。
她们从一个躯体中诞生,却都十分默契的提防着对方。
阮蔚十分的清楚着一点:
祭司或许不会对阮蔚这一世的灵魂下狠手,但她也自然而然的会想要回到自己真正的身体里去。
而知道前世辛苦的阮蔚也很接受良好,反正都是自己为自己做的,她会体谅祭司的不易,却当然不会无私的将身体让出去。
她们都知道。
带着记忆坚守至今的自己和缺少记忆的自己,本来就不该存在于同一处空间之中。
灵魂的契合有两方,身体却只有一个。
1.0版本的阮蔚做了那么多自救的事情,她凭什么不能要回自己的身体呢。
2.0版本的阮蔚没有记忆,却也一直坚定的按照1.0的计划进行着,她又凭什么要让出自己的身体呢。
阮蔚一直都很清楚,轮回重生不可能只有好处。
那样就太轻松了。
事实就像她自己曾说过的那样:
死就是死了,重来的一世、转世的未来,都不再是这一世的灵魂。
因为祭司想要由自己来完成一切的步骤,她让六道帮助她实现了灵魂的永生,那么她就已经被定格在过去了。
可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正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不再受限于天命,阮蔚就必须拥有变化。
这种变化,便是祭司灵魂的脱出。
尽管她们的初心都是为了自救、救济苍生、彻底的改变修真界即将湮灭的命运,但在这一段布满了天命设置好的血色荆棘的道路之上,总是需要有人做出牺牲的。
她们拥有不同的记忆,她们也拥有小部分相同的记忆,她们可以是某一个时间段的对方。
但是——
阮蔚可以是祭司,祭司却不能再成为阮蔚了。
天道也在有意无意的提醒着她:
世间是公平的,得到了多少就会有多少失去。
阮蔚一直在思考,在得到了重来一世的机会之后,她究竟要失去什么呢。
现在阮蔚终于明白了。
她先失去的,应该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