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夜,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姑苏山塘街,闻名天下的第一销金窟畅音阁内。
宫尚角揉了揉发酸的眉心,望着窗外那二十丈高的大鳌山不由得羡慕起弟弟来。
谁能想到姑苏蓝氏的少主,豪掷千金修建这座巧夺天工的通天大鳌山,只是为了博自家弟弟一笑。
再看包厢里留给自己的这些乳臭未干,上蹿下跳的皮猴子,宫尚角感叹自己哪里是辛苦,根本是命苦。
蓝悦曾经承诺过的都做到了,一是不论有没有孩子,宫远徵在她心里永远是第一位,二是生了孩子会交给宫尚角去带,三是希望宫尚角能多多赚钱,帮忙养娃。
如今她们夫妻恩爱无双,却苦了宫尚角,赚钱养娃两手抓。
尤其是几个开了蒙的,每天给孩子们检查课业简直太痛苦了。
“尚角~”
“夫人,难得你今天想凑热闹,怎么不多逛逛?”
“别提了,我给你挑果脯的时候,一不小心撞见雪重子和雪公子当街拥吻,真没想到当年那个在徵宫连吃带拿的小孩,一夜之间长大了不说,还开了窍了。
哎呦~吻的那叫一个无法自拔,看得我都替他俩臊得慌。”
宫尚角借着茶盏的遮挡,掩去了嘴角的笑意,心说:他们后山的人都不会弯弯绕,最擅长打直球,当年花公子也是靠主动......咳咳~想远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我看咱家小儿子跟雪重子有缘,将来继承雪宫也挺好的。”
蓝绮闻言在房间四处寻找,最后在角落里看到自家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小儿子,下意识点点头说:
“确实,这孩子性子沉稳内敛,但是容易钻牛角尖,不适合当执刃,当个一宫之主挺好的。
不过还是等他长大以后再说吧,他的意愿比较重要。”
“夫人说的是,都听夫人的。”
正说着话,大鳌山打开来的天窗里传来弟弟的声音:“哥~我在这儿!”
宫尚角定睛一看,原来是她们夫妻俩跑到鳌山里面看风景去了,真能整景。
“注意安全~”
“哥哥嫂子,你们也来啊!”
“不了,看孩子呢~”
蓝悦闻言,像是怕被自家孩子发现似的,赶忙把天窗关了,带他换到另一边的窗子去看风景。
这些年,蓝悦陆陆续续生了十一个孩子,九个姓宫,两个姓蓝,为宫门开枝散叶做出了杰出贡献。
宫尚角和蓝绮只生了一对双胞胎,就去徵宫要了副绝子汤。
宫远徵问过哥哥为何不多生两个,宫尚角笑着摇摇头,说自家夫人不愿再受生育之苦,有两个已经足矣。
怀孕生子,是完完全全由母体去承担的,无论做父亲的如何仔细小心的呵护,也代替不了母亲从身体到心灵所承受的痛苦。
让宫远徵也得摆正心态,不能因为蓝悦身体底子好,恢复的快,就忽视她十月怀胎的辛苦。
当晚宫远徵哭的惊天动地,把孩子们吓得光脚丫噼哩噗噜的往角宫跑。
宫尚角问清楚来龙去脉,自认搬起石头砸了俩人的脚,只能化身万能大伯父,肩负起照顾十三个孩子的重担。
这一照顾,就是好几年。
连宫远徵的十一个儿子都知道,阿爹是属于阿娘的,阿娘最爱的人是阿爹,与其在阿爹阿娘身上浪费时间,不如亲近大伯。
另一边,夫妻俩从鳌山里出来,慢慢的往畅音阁那边逛。
“姐姐可真厉害,弄出个畅音阁来打探消息,这下江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咱们家了。”
“也就一般厉害吧,主要是族中小辈闲着没事干,想创业又没有好项目,我就做主弄了这门生意,让他们发挥一下在音律方面的特长。
没想到会这么赚钱,还意外的成了孩子们碰瓷姻缘的好地方。”
宫远徵狡黠一笑:“姐姐终于承认了,你们蓝氏那个抹额就是碰瓷的,我当初就是被姐姐给骗了,骗身又骗心。”
“说的好像你不喜欢一样~”蓝悦用手指头一下一下的戳他,让他愈发心痒难耐。
“喜欢的,可喜欢归喜欢,总要补偿我点什么吧?”
“你想要什么?”
宫远徵牵住她,在手背上落下一吻:“我们再去金陵度一次蜜月吧,这回泡上三天三夜的温泉,还要吃吃鸭血粉丝汤、赤豆小汤圆、金陵盐水鸭。”
“那些都是添头,我看你就是想跟我三天三夜!”
“姐姐既知道,为何要给我说出来,留点面子给我嘛~”
蓝悦扭过头去,故作傲娇的问:“那你要面子还是要我?”
宫远徵赶忙凑上去亲她:“要你要你,肯定要你!”
忽然,一道招人厌烦的声音响起:“没想到冷心冷清的徵公子,还有这么娇嫩的一面啊。”
两人闻声转头,果然是上官浅那张招人厌烦的脸,旁边还跟着寒鸦柒。
只不过,两人都是素色布衣,上官浅头上只有木簪。
花一样的年纪,眼角已经有了细纹,落魄到泯于人海也找不出来了。
哪怕多年过去,夫妻俩依旧一看她就烦。
蓝悦开口就戳上官浅心窝子:“宫唤羽舍命求得宫门不再追杀上官姑娘,你不问问他现在如何了吗?”
上官浅语凝,此来本是有求于人,可真见了她,尤其见她过得那么好。
那前呼后拥,夫君疼爱,家缠万贯的样子,刺得上官浅眼睛疼,这才说话失了分寸。
宫远徵才不会让她说话冷场:“宫唤羽成了废人一个,如今缠绵病榻,活一天算一天,真是报应啊!”
话音刚落,寒鸦柒背后传来一道微弱的咳嗽声。
这才发现,竟是背了个孩子在身上。
宫远徵只需远远的看一眼就知道那瘦的皮包骨的孩子,是天生的心脉不全,有不足之症,一副早夭之相。
顿时明白了这两个逃命都来不及的无锋余孽,为何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姑苏街头。
不是看重自己医毒双绝的名声,就是奔着自己的出云重莲来的。
“哼~”
蓝悦也猜到了,当初在无名山脉放了他们这对苦命鸳鸯的时候就说过,此生不许二人入江南。
如今再见,二人违背誓言不说,窘迫、贫瘠,又带着个病重的孩子,显然是报应不爽。
蓝悦不想毁了上元佳节,毁了千金才换宫远徵一笑的美好回忆,便主动开口:“上官姑娘,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你们二人杀孽太重,业障已经报应到这个本不该出生的孩子身上了,小孩还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想要报复你们的因果,不愿意放弃折磨你们。”
“这业障你们破不了,也无人能破,听我一句劝,就这么熬下去吧,如果还要反抗,那这孩子今生还不完的业障,来世得接着还。”
上官浅呲目欲裂,恶狠狠道:“为什么?我才是受害者,当年要不是宫门骗了我们孤山派,让我们成为马前卒,成为众矢之的。
我爹娘,我的亲人,同门就不会惨遭屠戮!凭什么报应我?凭什么?
你们宫门凭什么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站在道德的顶端批判我的杀孽太重,嘲笑我遭了报应!”
“可能是凭当年孤山派和宫门本就是相互利用吧,宫门需要盟友,孤山派更需要,况且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种做法本身就不可取。”
“而且你们孤山派所有的福报都在你身上了,否则你也不会逃过那一劫。
至于你会有今天,是因为你漠视生命,造了太多杀孽,福报再多也有被你消磨殆尽的时候。”
“你的福报来自亲缘,报应亦在亲缘,所以你的孩子是在替你受过,当然,还有孩子的父亲,好自为之吧。”
二人携手而去,山高水长,再没遇见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