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残灯夜语
油灯昏黄,在徐涛的搀扶之下,小九垂首坐在竹凳上。
白发散在肩头,宛若枯草一般。他摩挲着粗陶茶碗的豁口,指腹竟被割出血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上苍觊觎皇朝宝物,频繁派人下界……";
小九将近期来所发生的种种与徐涛说来。
“天道不公啊!陛下……”徐涛悲叹。
阿蓉默默退至门槛外,夜风卷起她褪色的裙角,露出鞋面上歪斜的绣纹。
……
";当真没法子了吗?";徐涛按着木桌的手背青筋凸起,粗麻衣袖口还沾着劈柴的碎屑,";我这就传讯到宫里,长公主定然有办法救您!";
说罢,徐涛就要起身离去。
小九拉住徐涛,眼中早就没了往日的光华,他自身的情况现如今自己最清楚,别说皇宫的御医,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于事无补。
";夜深了……叙旧罢。";
小九突然咳嗽,溅在桌面的血珠渗进年轮缝隙。他抬眼时,徐涛惊觉人皇眉宇间堆着比自己更深的皱纹,像极了被风沙侵蚀的烽火台。
阿蓉在檐下捣药,石杵声忽轻忽重。她望着篱笆外新栽的苗树,想建安城中那日,陛下将她带回深宫的场景。
此刻的她,也是小腹微微抽痛,有泪流下,暗嘲天道。
";那你呢,怎会不远万里来到南疆?";小九拢了拢盖在身上的破旧的棉袍。
徐涛喉结滚动,粗粝的掌心搓着桌角:";那件事后......想着寻个清净地。";他忽地哽住,当年带着阿蓉离开皇城的悲哀,混着此刻檐下飘来的当归苦味涌上喉头。
油灯爆了个灯花。小九听着徐涛讲述开荒种粟、溪边捕鱼的琐事,瞳孔渐渐映出多年前的画面——若是自己没有一意孤行,或许现如今,他也是陪伴在父皇母后身边,当个逍遥快活的闲散王爷,“当真使我好生羡慕。”
“徐涛……”小九突然道。
“陛下……”
“若……咳咳……我无福今夜,你也不必传讯皇宫,惹的他们悲伤。”
“陛下怎能说这些胡话!”徐涛眼中,又有莹光浮现。
“将我葬在南疆便好,此处临近关外,即便朕……身死,亦能监守七国,护佑百姓周全……”
三更时分,寒风窜进窗缝。徐涛说到今秋收的第一筐野栗时,发现小九蜷在阴影里睡着了,枯瘦的手指仍虚握着茶碗,碗底沉淀着暗红的血垢。
徐涛就这样陪着小九,在其身边,沉沉的睡了过去。
当阿蓉走进屋内时,徐涛鼾声正响。
阿蓉没有惊扰夫君,只是寻了被褥,盖在徐涛身上,以防夫君夜间受凉。
深夜漫长,只有即将熄灭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
小九再次回到了那个梦境之中,父母相伴,亲友成群。
“小九……”屋外仿佛有声音响起,那是灵颖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孩儿。
……
天边裂开一道胭脂色的缝隙。
徐涛被鸡鸣声刺醒时,窗棂上的竹帘正筛下细碎光斑,在青砖地面织成流动的渔网。
他伸手去探手边衾被,指尖触到早已凉透的棉衣褶皱,喉咙里那句";陛下当心着凉";还未成形,就被满室冷寂掐断了尾音。
竹椅上的蒲团凹陷犹在,灯盏里的油却凝成青灰色的冷香。
他踉跄着踢开滑落的被褥,赤足踩过门槛外凝结的晨露,看见阿蓉单薄的身影正对着老树凝固。
她攥着石臼的指节泛着骨白,眼角悬着未落的泪珠,在初升的朝阳里折射出细碎的光。
老树虬结的枝桠间漏下万千金箭,将树根处蜷缩的人影钉在光晕里。
白发如雪瀑垂落地面,沾着两三片被夜露浸透的树叶,晨曦游走过每缕银丝时都漾起光泽。
那人侧脸枕着开裂的树皮,唇角还噙着半抹未褪尽的笑意,睫毛在眼睑投下的阴影却像是被晨光熔化的墨迹,凝固在那张已然如宣纸般的脸庞上。
这时,远处传来宿鸟振翅的扑棱声,晨风掀起阿蓉松散的衣带,徐涛听见自己膝盖砸在石板上的闷响。露珠从草叶滚落,在他脚边碎成无数细小的金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