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言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起初,梦里那两个劫持看守她的男人并没有死,他们淫秽地盯着她,嘴上不停地说着一些下流的话。
最后猛地向她扑来,她惊叫一声。
片刻之后,那两个男人便徒然消失了。
朦胧中。
画面层层叠叠,恍惚间她又看到了妈妈。
那时她还小,好像是小学三年级的一个暑假。
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在桌子上乖巧地写着作业。
突然,妈妈不知为何竟揪起她的胳膊,将她连拖带拽地拉到厨房的蓄水池边上。
而后,一把抓住她全扎在后脑勺上的高马尾,霍地将她整个头颅往水里摁去,就像摁气球一样。
嘴角不断地嘟囔着“你为什么还不死……你怎么不去死……”
她拼命地挣扎着,被水呛得完全透不过气来,她以为她就要死了。
然而,妈妈却一把扯起她的头发,将她整个头给拎了起来,就像拎着菜篮子一样。
如此不断。
循环往复。
后面是爸爸跑进来的喘气声“姜敏,你是不是疯了,放手,快放手,她还只是个孩子……”
忽然,这些零碎的幻像疾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爸爸那张温和苍白而又瘦削的脸庞。
他已濒临弥留之际,躺在病床上虚弱且无力地看向书言。
他目不转睛,但又久久未曾言语。
病床上的他眼眶渐红,滚烫的泪水沿着耳侧滑落在枕边上。
将死之人,什么也没能留下,他觉得自己愧对女儿,盯向女儿的双眸里写满了惭愧、担忧与不舍。
他觉得再也没有什么话能对这个女儿说的了。
书言看懂了他的悲伤。
她伸过手去,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认真且笃定地对着他说“爸爸,你放心,我和奶奶一定会活得很好的。”
书言才刚说完,他就闭上双眼,走了。
她以前曾在书本上看过,说神会眷顾每一个善良且努力的孩子。
可,神出现了吗?
“爸爸,爸爸……不要……不要丢下我……”病床上的女子似乎做着什么噩梦,不断地嘀咕嘟哝着。
外面华灯初上,医院灯火通明。
书言昏迷不醒已整整一天的时间。
顾景承昨天将她送来医院后,除了早上的例会之外,就一直留在病房里。
他垂下眸看了看手上的腕表,刚好凌晨时分。
医生说她今晚就会醒过来,都已经一整天了,怎么还不醒呢?
他担心地蹙起了眉头,而后,又怅然若失地看向病床上不断梦呓的女子,汗从她的额间时不时地渗出来,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又好像梦见了无尽的悲凉。
于是,他倾身上去,用纸巾轻柔地拂去她额间的细小汗珠。
而在他俯身探来之时,书言已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还不知道她已经醒了,正在认真地揉擦着她额前的汗珠。
“啊!”书言骤然惊叫起来,猛地推开他。
她似乎还没看清眼前人到底是谁,周围一整块在她眼里是散开来的。
“温秘书……你怎么了?是我……”
眼帘中的人影分散、摇晃、重叠,最后聚焦汇成一个顶点。
她终于认清了,这是顾景承。
而后,她尴尬的笑了笑,僵硬而局促地瞥了他一眼“哦!对……对不起……”
可是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扑簌扑簌地往下流淌开来,根本无法控制。
这样的她,是那么地无助,又是那么地……可怜。
顾景承眼眶霎时一红,他蹲坐在床沿的一侧,向前挪了挪身,而后,温柔地抱住了她“没事!不用怕,都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他说话的时候,一只手抚在她的背脊上,另外一只手则摸进她后脑勺的发间里。
书言顿时头脑一热,原本僵硬的身体随之松弛柔软了起来。
她迟疑地将手晾在了半空之中,想伸过去抱他,又害怕地收了回来。
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卸下了所有的装备,不顾一切地抱了上去。
她的双手紧紧地贴在他的背脊处,抽泣的声音不断从肩膀上传来,她哭得越发凶猛。
“我以为我这次死定了,我以为我真的会死……”
哭喊声响彻整间病房,她哭得哀嚎,哭得委屈,也哭得凄惨。
不知为何,顾景承竟将头微微转了过来,在她的侧发间里浅浅地吻了上去,而后用一种只有书言才能听到的声音,低沉着嗓音说“没事了!”
深夜里,大哭过后的书言,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这一次,没有噩梦,只有踏实。
……
又过了三天,书言手脚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其实,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可医生不放心,让她再休息两天,留院观察观察,她也不好反驳什么。
这几天,陆陆续续有刑警过来向她调查问话,她也十分地配合。
顾景承告诉她,虽然她杀了那两个人,但属于正当防卫,无需负任何的刑事责任。
法律上的责任是免了,可道德层面的坎,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点,毕竟这是杀了人。
住院期间,除了顾景承和小鹿之外,还有公司里很多她几乎都不认识的人,都过来探望她。顿时,觉得心头一暖,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居多的吧!
中午一过,书言便翻开被子坐起了身,想着到下面去走走,这几天都困在了床上,总觉得腰酸背痛的。
忽然,房门倏然打开,走进了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
书言眺眼望过,脸霎时沉了下去,冷淡开口道“你妈没教过你进门之前要先敲门的吗?”
来人正是沈舒雅。
“呵!没想到你这女人还挺记仇的。”沈舒雅踩着高跟鞋,往床前哒哒哒地走了几步。
她走路的姿态极其优雅自信,鞋与地面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而书言只觉得很烦躁,她再也不想见到眼前这名女子了。
“我这里不是很欢迎你,你可以出去吗?”明确的逐客令。
沈舒雅环手抱胸,上下打量着她,笑了笑“你放心,我也不想见你。我这次过来只是问你几个问题,问完了我自然会走。”
“你也放心,我并没有说,现在你可以走了吗?”书言瞥了瞥房门一侧,冷漠开口。
沈舒雅错愕,没想到她竟如此开门见山。
沉默须臾,又道“呵!就算说了又怎样!你猜他是信我,还是信你?”言语中极其笃定。
是啊,他又怎么会信她呢?
见书言不回答,而后她又扯了扯嗓音道“其实,你也不用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现在不也还没死吗?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谁还不是先保全了自己呢?”
这时,书言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条件反射般地扭过头来,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她,怒道“换做是我,我不会那样做。”
“少来,别在我面前假清高,我不吃这一套。”女子不屑地笑了起来。
书言也不气,抬眸间,眼睛已恢复了平常的冷静。
“沈小姐,我没有假清高,也无需假清高。对,你刚才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谁还不是先保全了自己呢?是,保护自己是应该的,但你却伤害了别人,我就问你,凭什么我要代替你去死?你算什么东西?”
“你……”沈舒雅话含在半截中,还没完全骂出来。
书言又开口道“不错,在你沈小姐眼里,我们的确有着极大的地位悬殊差异,我温书言在你眼里也许就像地上爬行的蚂蚁一样,不过烂命一条。可是,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你沈小姐在我眼中同样也什么都不是,你的那些样貌、金钱、学历、社会地位,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你的命也并不比我高贵到哪里去。”
书言刚说完,看都不看她一眼,便沿着床榻躺了下去。
非常明显的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