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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去年开始,这税是一次比一次重,夏天刚收了一次,现在秋粮刚打下来他们又来,这几年连着涨了好几次税,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唉,别抱怨了,咱们还算好的,在山子的作坊里上工至少还有点盈余,能混个肚饱,你看附近别的村的,听说有不少都卖儿卖女了。”

“是啊,我媳妇儿她妹妹的妯娌家就是,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把家里两个大点的女孩给卖了人牙子,还是那种黑牙子,只能沦落到那种脏地方。”

“造孽呦,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咱这风调雨顺的都这样了,那些受了灾的老百姓可咋活啊。”

“能咋活,造反呗,听说闽南那个乱军都打到滇北了,人数也越来越多了,皇帝发了好大的火,把主帅都换了。”

今年的秋粮还是胥吏入村来收,收的是玉米,若村里有人要交其他粮食,则要自己推车去密水交。

快午时了,胥吏们还没来,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聚在了晒谷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起来。

“临阵换帅,这不是兵家大忌么,怎么能这么做呢。”

“嘿,这你不知道吧,前几天我去荣河,听到了这么一个说法。”说话的人将伸头看了看,见胥吏还没来,将声音压的极低,道:“城里现在都传开了,说闽地大旱是天罚,是惩罚现在的皇帝德不配位,是夺了前太子的位置,让老天爷不满了,他上任之初就遭遇大旱就是证明。”

听他这么一说,人群中马上有人附和:“对对,我也听说了,有不少百姓都说陛下是天弃之人呢。”

“呔!你个混小子,什么话你都敢往外说,嫌自己小命长了?不要命了你!再让我听到你瞎胡说小心我打断你的腿,省的一家人跟着你倒霉。”

被打的小子捂着后脑勺,吐了吐舌头,看向打自己的老爹,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刚才这小子说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周围还是有不少人听到了他的话。赵家村的村民们大都没上过学,大字不认识几个,倒是对这些神罚之事深信不疑。

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却将元康帝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想了一遍,觉得这皇帝好像确实不咋地,那啥德不配位的说法也不为过。

保不准真是神弃之人呢。

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多,但他们大都只敢想想,确实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口。

没一会,骑马的胥吏便来了,赵家村是玉米的发源地,还受过皇帝嘉奖的宝地,他们便要亲自来这一趟,专门收玉米。

这是郡里为感谢赵家村给的福利,别的村都没有,他们要想交税只能自己走到密水去交。

赵来庆看到来人,殷勤的上前,说话间还递过去几个小荷包,里面是几块散碎银子。

这钱是村里的钱,大家伙平摊的,为的就是希望一会胥吏量秤时可以公平一点,不然秤砣一高一低几十斤粮食就没了。

几个胥吏接过荷包,悄悄的捏了捏,知道里面应该是碎银,心里对赵家村的村长如此行事满意极了。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难,就这赵家村是个远近闻名的富村,那两个作坊天天哄哄的响,惹来不少羡慕的眼光。

这几个胥吏看着威风,也就在这些升斗小民面前能抖一抖。

面对上峰时他们都是孙子,有时候挣点外快都要上交,日子也是苦哈哈的,不比那些村民们强多少。

听说今天要来赵家村收粮,这几人争先恐后的报名,就指望着来赵家村一趟有点收获呢。

摸着硬度,估摸着能有七八分钱了。

这赵家村当真是大方,他们一共五个人,人手一份,这一下子就是三四两银子。

几个胥吏心里很是满意,量秤时果然没搞鬼,该多少就是多少,让在场的村民们松了一口气。

牛车来回走了三趟,赵家村的税粮才算交完。中午赵来庆在家招待了几人,饭菜虽然简单,也是诚意十足了。

几个胥吏在村里忙活了一天,走时均十分满意,对赵来庆会来事表示肯定,并说以后去密水办事可以找他们哥几个。

税粮交完,不少人家里原本满当当的库房顿时空了一大半,除去明年春天的种子粮,剩下的都不够一家子嚼用。

若没有额外挣钱的机会,他们只能挖野菜度日了。

赵小山家还好,魏武是秀才,秀才可以有六十亩田免税,赵家所有的地都挂靠在了魏武身上,没交田税,但是商税还是交了不少。

作坊虽然还在运转,但利润已经很低了。一方面是成本高了,另一方面是交的税率太高了。

赵小山算了一下,现在生产一斤杂粮米粉,他顶多能挣一两文钱。

今年九月份一整个月,两个作坊的利润加起来才三百两,和去年相比是断崖式下跌。

作坊的工人们再次感觉到了危机,他们在作坊日久,也知道一些内幕,现在作坊不挣钱,之所以还在运转,都是赵小山在强撑着,也是赵小山可怜他们,赏他们一口饭吃。

若哪天他坚持不下去了,他们这两年手里存的这几个钱又能支持多久呢。

新皇帝不拿老百姓当看,天天巧立名目的要钱,他们就是一座金山,也要被挖空了。

他们这代人倒霉,好日子刚过几天,国家就又打仗了,这形势一天一变,今天还安居乐业的,搞不好明天就要民乱四起动荡不安。

要光是内战还好,怕就怕北边的胡人打过来。

他们中有不少是当初从北地逃难过来的,经历过胡人屠城的残酷,对胡人的惧怕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生怕哪天胡人趁着大景内乱之际再来攻打。

忧心忡忡下,五花山的大昭寺和乐平镇的无量观的香火比之从前更旺了,附近百姓有些日日前去跪拜祈求不要再遭遇战事了。

据陈狗子下山时说,寺里最近捡了好多小孩,都是附近村屯活不下去的村民遗弃的,有一些是襁褓中的小婴儿,有一些是几岁的男娃,被爹娘送来,小小年纪便剃了头发出家了。

寺里的住持和方丈也很苦恼,这些孩子既然被送来了他们便没有办法再丢出去,可这么小的孩子还需要人照顾,要等到成年还需十多年。

现在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元康帝不仅撸商人的羊毛,连寺庙都不放过,也朝他们收取田税了。

大环境不好,很多人兜里没钱,哪怕来上香也没什么香油钱,收入少了,开支多了,最近寺里也常常捉襟见肘。

因为陈狗子年轻,有时候也要去照看小孩,他对此十分苦恼,他不喜欢小孩,尤其是哇哇大哭的小孩。

每次被指派去照顾孩子,他都觉得自己像在历劫。

可恨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庙门口的孩子越来越多了,这几个月下来,他们一共捡了近三十几个孩子了。

为了保持正常的秩序,寺里不得不专门辟出来一块地方抚养这些孩子。

至于照顾的人手,则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弟子轮流进行。

陈狗子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年轻,每次轮到他看孩子时,他都有想要还俗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