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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山傍水的林间小屋,安遥刚将最后一道菜肴端上圆桌,琉璃瓶里就插入了一枝刚采的美人蕉。

吴恙在身后笑道:“两人八道菜,未免太过奢靡了吧?”

安遥刚想回答,忽见那琉璃瓶里的水漾成了血红色……

转头一看,吴恙浑身是伤,头身分离!吓得她破喉大叫!

“啊——”

“你醒了?”

原来是梦!还好是梦。

这里……是竹屋?可怎么回来的,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苏晏解释道:“阿恙交代过,余孽未消,他回来前绝不能让你露面!所以我上午就施针让你睡了一觉……”

安遥看了眼窗外天色,急问:“现在已经是黄昏了?”

“别急!听我说。”苏晏连忙安抚,“我让木童往衙门射了封信,说梵云岛发生了山体塌方,郡主就在岛上!信里还夹了郡主的发簪。果然!不仅衙兵和禁卫倾巢出动,连京郊的夏周兵也都赶去岛上营救了!”

安遥一字一顿地问:“找到了吗?”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先说坏消息。”

“你猜得不错,是炸药连环爆炸引发的山体塌陷,几千人搜救了整整一日……但,别说活口了,连条全尸也没找着。”

胸口猛然一沉,她半晌才问出第二句,“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没有发现阿恙的尸体!所以他一定还活着!”

苏晏的乐观再次安抚了安遥,此时此刻,尤为珍贵。

安遥缓缓起身,朝门外走去,吓得苏晏大叫——

“你你你……你要去哪儿?”

“去做饭。”安遥回了个舒展的笑,“他说过会回来吃饭。”

一炷香后,一桌四平八稳的“平安宴”被端上了桌。

“全须全尾”的清蒸黄花鱼,“团团圆圆”的四喜丸子,条条“顺意”的夹心面,满室飘香的“当归”羊肉……

厨娘有自己的祈愿方式,每道菜肴皆藏着制膳之人的期待与盼念。

三人端坐桌前,看着热气一点点消失,可谁也没有动筷的心情。

过了会儿,安遥道:“灶房还炖了汤,我去看看火候,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嘴上说着看汤,脚却不由自主地走向了树屋。

这是附近的制高点,她盘腿静坐,直直望向前方小渡,天色渐暗,却未见归人。

不一会儿,一个木罐递到了她面前,罐盖一掀,露出了里面的酥糖。

“木童,你怎么上来了?”

这酥糖是安遥给木童做的,现在倒成了他安慰自己的东西。

“你吃,我不饿。”

木童用手语道:师傅说了,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先把肚子填饱。

他虽然不会说话,却是个敏感而贴心的孩子,跟苏晏学医之后,逐渐走出了春奴去世的阴影,变得开朗了不少。

安遥挤出一个微笑,捏起一片酥糖放入嘴中。

甜蜜的滋味从喉口一直渗入胸肺,让她心头一暖,“你师傅呢?”

木童回答师傅去衙门了。

安遥道:“哎呀,瞧我这脑子,我去看看汤,你先在这儿玩会儿,汤好了再叫你。”

安遥翻下树屋,可还没进灶房,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是从渡口方向飘来的,难道他回来了?

循着气味而去,芦苇间有艘若隐若现的小舟,虽然只露出了一角,安遥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们留在梵云岛的那只。

她心中狂喜,朝渡口奔去!

可小渡空空,压根就没有人。

她摇头轻叹,关心则乱,竟连鼻子都生出了幻觉。

可就当她要转头离去的时候,血腥味再次出现了!

这回她十分肯定,气味是从右手边的蓬草堆传来的!

难道吴恙受伤了?

她焦急探去,可刚踏入草堆,汗毛就竖了起来!因为,她清楚地听到了两个呼吸声。

“让我好找啊!”

转头一看,海如眉直勾勾的眼神仿若地狱延伸出的鬼火,看得人后背发寒。

她竟然还活着!仔细一看,站在她身后的是眼神闪烁的慕汲桑。

安遥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决不能把海如眉引向树屋,木童还在那儿呢!

她下意识地朝反方向奔逃,可刚到渡口就被海如眉一把抓住了。

安遥取下簪子去刺海如眉的左手,却只刺中了空荡的袖口……

“我的左手和她一起被埋在了乱石之下!这笔账我该怎么跟你算?”这个“她”指的定然就是孟姑姑了。

安遥回到:“弓弩图不在我手里!”

“我知道,东西在吴恙手里!要不是他冥顽不灵,怎么会引得那前朝小子引爆炸药?”

安遥痛心道:“所以,你不是亲眼看见他们被埋在山洞了吗?”

“只挖到了那前朝小子的头颅,却没找到姓吴的……”

前朝皇后精心设计的藏宝地,却成了自己后人的葬身冢!迟肃不择手段疯求的宝藏,却成了他和手下的断头坟!真是讽刺至极!

“事已至此,你还不肯放弃弓弩图吗?”

海如眉幽幽道:“一日没看见吴恙的尸身,他就一定还活着!”

只有这一句话,安遥希望海如眉是对的。

“我本来是想在这儿等吴恙出现的,既然被你发现了,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见海如眉言辞决绝,慕汲桑连忙阻拦,“你要干什么?”

海如眉朝后看去,这里立了根旗杆,乃是探测风向,指引归船之用,“把她倒吊在这儿,到吴恙出现为止!”

安遥虽不是她的对手,但对方受了重伤,安遥猛一用力,暂时挣脱了海如眉的禁锢。

逃,是不可能逃掉的,安遥咬了咬牙,一把抓过慕汲桑,迅速拔下簪子,霎时抵在他的喉间!

“我的簪子上抹了剧毒,只需轻轻一擦,他就活不成了!”

海如眉喊道:“你这是做什么?他一个外人,还能要挟到我不成?”

安遥冷声道:“你说呢?海如眉,哦不,应该叫你杜三娘才对!”

对方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才开口,“你在说什么胡话?”

“初次见你就觉得奇怪,明明皮肤细嫩,身手敏捷,声音却如同老妪,实在太矛盾了。后来我才想通,其实你的嗓子根本就是被烈火灼伤的!你一直以黑袍示人,就是为了遮掩烧伤的疤痕吧?”

“我幼时是遇过大火,那又如何?”

“公主府有位烧水嬷嬷,她曾见过你身上的伤疤,受伤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恰与神泉居大火的时间不谋而合。”

海如眉没了之前的淡定,“笑话!你既然知道那场大火,就该清楚杜三娘已经葬身火海了!”

“那根本就是你偷天换日的一场阴谋!当日,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你与夷南布防图泄露之事有关,你怕事情败露,通过地下泉将海娘娘拖拽至神泉居烧死!而你则改头换面,借她的身份出山,成了公主心腹,继续做你的夷南第一密探!”

安遥继续道:“可你不知道的是,海如眉在被你拖入地下泉时就已经溺亡!而死亡方式、年龄习惯,这一切细微的差别都被她一一保留在了尸体上,是大火抹不去的控诉!”

她沉默片刻,终于揭下了自己的面罩,露出了下面可怖的伤痕。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顿了顿,忽问:“是我用发丝看病漏了陷,还是因为我给那摊主的配方里有夷南草药?”

安遥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杜三娘不会知道,这独特的药油味安遥并非初次闻到,上一回是在神泉居……

不知是因为伤口疼痛还是因为安遥的沉默,杜三娘情绪逐渐癫狂了起来,“当日在神泉居,老娘就该杀了你和那姓吴的小子!”

“可惜没有如果!”安遥呵斥:“把刀放下!抱头趴在地上!否则我就杀了他!”

杜三娘大笑:“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安遥看了眼簪下之人——那个在碧蚁山庄仗义执言的掌厨同僚,在烟花岛酒窖及时相助的酒痴名厨,那个曾让自己无比信任的朋友……

她怅然若失,逐字道:“因为他就是夷南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