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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湉能清楚地感知到,刀身在插入一半以后就再难前进分寸,让人怀疑那眼眶里究竟是血肉还是钢铁。

她低下头,借着十字架【欲渊】散发出的惨绿色荧光,也依然看不清楚内部的模样,唯有微微颤抖着的数根暗红色肉须,缠绕在它的根部。

“必须马上将它拔出来!”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身下的封于澜就剧烈挣扎起来,压在其上的方若星连忙积聚力气,背部增生出额外的两条手臂,将她死死按住,丝毫不能活动。

此时此刻,李湉扶着封于澜的头部,奋力想要按下手中的短刀;方若星整个身子都趴到了封于澜身上,虽说相较于对方,她的体型格外娇小,可在这么近距离下,大体型反而更加笨重。

如果封于澜不是这副大蜘蛛模样,方若星现在的位置应该在她的胸前位置。

所以只要一抬头,方若星几乎就能闻到她嘴……或者说口器里的味道。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气味并不浓烈,而像是某种余韵,即使充斥了整个鼻腔,也很难察觉到这空气中些微的改动,就像是隐没在黑暗中的毒蛇,直到咬在猎物身上,它才会显露出丁点的踪迹。

千变者的触须晃了晃,有些兴奋,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上次就是吃了这‘活化剂’的亏,看来你多少也有点黔驴技穷。”

千变者的覆盖范围已经扩大到了头部,只给她留下一张无瑕的脸。

若是只看上半身,蜘蛛和甲壳触须怪物,外貌上倒也算平分秋色。

“噗嗤!”

锐物扎入皮肉的声音响起,千变者的触须趁着这僵持的时机,突刺进封于澜的身体,开始疯狂地搅动。

方若星的面色不太好看,她能感受到那些触须的行动,它们在自己的末端长出一张张的嘴,模样倒像是七鳃鳗,内部罗列着排排的利齿,如同钻头一般,死命地将自己往更深处的内部挤进去,搅起片片腥臭的血花。

力量顺着它的吞噬反馈到方若星体内,兴奋到颤抖的却只有千变者。

“它在逐步脱离控制,要是再不采取措施的话……”

“李湉!”她催了一声。

方檐帽少女没有回答,她抬起另一条胳膊,上面还戴着【破障之手】,直接握住了那诡异的十字架,然后用力向上拔出!

“嗤————”

宛如黄油在煎锅上的刺耳声响同步传来,两件非凡之物在接触的第一时间便开始了某种难以言明的“对抗”。

即使看不到非凡气息的存在,单是那凭空产生的无来由冲击波也能刺激得在场的三位难受不已。

方若星连忙伏低身体,碰撞带来的不仅是强烈的物理刺激,她能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迅速升高,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变得瑰丽而奇幻,绿的更绿,红的更红,耳畔听到的是来自天边的回音,空洞不绝。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纵然这对人偶身体并无作用,但旋即她还是张口,呕出了一大口黑乎乎的东西。

方若星立即就知道,自己中毒了,而且是【欲渊】在失控状态下的毒,在一瞬间就已侵入全身,想要消解拔除,绝非易事。

甚至还不仅于此,千变者构筑的外壳也在逐步崩解,表面形成一个个空窗。

【破障之手】与【欲渊】的接触同步引发了非凡力量的无规则外泄,连带着这原本漆黑的空间内都有了些光明——外墙上悄无声息地破开了几个门状的开口,外面阳光穿过薄雾,谨慎地注入房间中。

“李湉!”

方若星急切地喊道,少女是这两件非凡之物的直接接触者,定然会受到更严重的影响。

李湉冷着小脸,两颊却显露出病态的殷红,这正是药物进入身体开始发作的外在表现。她呼吸急促,浑身都在如筛糠一般颤抖,但紧握着的十字架却从未松开。

她的坚持并非全无意义,那在短刀捅刺下不动分毫的十字架,竟然真的开始被一点点拔出眼眶。

虽然只有半寸,虽然根部的血肉依然纠缠不休,但方若星身下的封于澜也开始有了反应,她微微昂首,吐出一声类人类虫的尖叫。

“没事,你专心控制住她……哇!”

李湉张口干呕,身体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可也正是凭着这频繁的抖动,拔出的效率居然还提升了半分。

好烫!

好疼!

握紧的左手已经几乎要失去全部知觉,唯有那种烧灼的刺痛感,仿佛是印在李湉灵魂中一样不曾褪去一点。

李湉牙关紧咬,她自认不是一个能忍受疼痛的人,此刻能撑住,还多半要归功于【破障之手】,后者从触碰开始就一直没有放松过,将她固定在了这里。

旁边学长的神情……隔着那层外壳也看不清楚……李湉努力睁大眼睛,可看到的还是宛如掉进了油画的世界,“颜色”比起“形态”,更加鲜明地呈现出来。

“李湉?李湉!”

那一天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一张长桌的距离,将她与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分离开,她的手边摆放着一柄黑色短刀和一只纯白的棉布手套,只不过都被透明的玻璃罩住,禁止接触。

“我在。”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没有多少起伏,隐没着浓重的冷静与绝望。

“按照我们的规定——这也是出于你父母的遗嘱——你拥有这两件非凡之物的使用权,或者你也可以放弃,我们会转而交给你一笔不菲的赔偿款——当然不包括在原来的那份抚恤金中——然后清除这段记忆,不会有任何的副作用。”

李湉低下头,她的目光始终没能从那两件相貌平平的物件上移开。

越看越挪不开视线……似乎有人在轻声呼唤……

“怎么样?”

那人又问道。

李湉如梦初醒,扭过头:“我父母……的死是因为什么?”

“这不能告诉你,毕竟涉及到我们的机密。”那人收起手边的一个黑色公文包,似乎也预感到了她的选择。

“我要继承,加入你们。”

李湉一字一句,认真而坚定地说道。

那人晃了晃头,似乎是在惋惜,又像是松了口气:“也好,希望你日后也不要为这个决定后悔。”

后悔……?

手心的烧灼之痛还在持续,【欲渊】已经肉眼可见地被拔出了一段高度。封于澜的眼皮在轻轻颤动,渐渐地居然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有效!”

脑海中的幻觉在药物的催动下愈发猖獗,李湉将它们统统抛开,右手的短刀同步发力,刀刃与眼眶中裸露的骨头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

疼痛更加剧烈了,李湉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唯靠着最后的毅力才没有松开手。

“咯————”

“吱————”

每一秒都像是一生那么难捱,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坚持不住时,手上的压力却如潮水般飞速褪去,真实的世界一点点在眼前重绘。

李湉愣住了,她看向手中的十字架——被拔出来了,根部还带着未干涸的血液。

她的手腕上有另一个人的手,正是这股助力帮她摆脱了僵局。

李湉第一时间以为是方若星,可后者自顾不暇,哪还能有余力相助?

在场的除了她们两个……

“久闻大名,李湉队长。”

封于澜的另一只眼睛张开,她注视着面容僵硬的李湉,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