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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手机上的是李湉的私人号码,自从去年的那个熟悉号码销声匿迹之后,平时除了每周六晚上固定的与爷爷奶奶通话的环节之外,便再也没人会打进来了。

此时拨进的这个吉森省号码,她看了两秒钟,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电话接通,李湉没有率先开口,这是必备的职业素养,对待陌生的来电,如果已经接通,最好的做法是不要让自己陷入先手不利的境地。

“下午好,李小姐。今天中午吃的什么,有没有想起我呢?”

果不其然,是方若星那悦耳的嗓音,带着似曾相识的语调。

“……”李湉没说话,静静地等待着对方把话题引入正轨。

方若星也不说话,通话中的两人仿佛都被施展了禁言咒语,她只能从对面传来的细小声音中分辨出独属于李湉的轻微呼吸声。

她当然可以直接跑到李湉那边去直接看着对方,可这种来自听觉的朦朦胧胧,体验感也相当不错,让她想起了大学时候两人在各自寝室里煲电话粥的时光。

(还是最好不要在寝室里这么干嗷,很容易惹人讨厌的!)

本来想着就这样沉默下去也不错,李湉那边的声音突然大了些许。

坏了,这是要挂电话!

方若星连忙挽留一言不合就挂机的李湉:“别挂别挂!我有要紧事和你商量!”

“我上午不刚和你说过的吗,我住在星汉小区,然后呢,嗯,我今天遇到你了,心情很好,所以就到附近去逛一逛,结果呢,就发现了离我小区不远的另一处,叫什么汉府家园的小区……那里面的建筑物都挺有年代感的。”

李湉没忍住,言语中带着隐隐的火气:“方若星,如果你只是想来找个人消遣的话,那我可以把我的队员卫洛煌推荐给你。反正你手眼通天,大概也有他的手机号吧?”

我还真有他的号码,不过只是为了避免那小子图谋不轨所做的预防措施罢了……嗯,卫洛煌是那个带兜帽的,天天在手机上看些二次元动漫,还遮遮掩掩地不敢让别人发现。

方若星继续说道:“那我挑重点讲,汉府家园内部有一件非凡之物,只能确定存在,大概在3号楼的三层,但不知道它的具体信息,想要邀请你们一起处理。”

“……影响范围如何?”

“很大。”

“有多大?”

“单纯就我所见,几乎整个小区,乃至周边的道路都被囊括在了它的影响范围之内。”

李湉面色逐渐凝重,她缓缓坐起身来,看向自己腰间的短刀和扑克牌:“我知道了,三日内我们会前往处理。”

“千万记得要小心一点。”

方若星叮嘱完一句,直接挂断了电话,这反倒出乎了李湉的预料,直到听见听筒里不断响起的嘟嘟嘟的声音,她才确定方若星竟然没有趁机再骚扰她一会,与之前留给她的形象相去甚远。

不过这本来就是件好事,方若星少说两句,她也乐得轻松,将这个号码保存到工作电话的通讯录中一份,顿了顿,在私人电话号中也留了一下。

反正她又不会主动找方若星,而方若星联系她也多半只会通过私人号码,这样保存一下也免得日后看见陌生号码下意识地拒绝接听。

“唉……”

结果这一次突如其来的通话,李湉也没能找到恰当的时机,让她插入关于之前合作的细节性话题。

不过正如方若星上午所“猜测”,根据总部那边某个“专业人士”的推算,【不可视】小队起码还要在岛城这边停留起码两三个月的时间,这次【非凡指数】的异常变化事件才能得到彻底解决。

换言之,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和方若星周旋。两三个月后,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方若星出尔反尔,携带着0051潜逃,到那时也就给了她一个教训这个讨厌的女孩的理由。

在此期间的合作关系只要能维持,她的小队就等于是多了一个还算可靠的战力,毕竟火车上的神秘男人能够做到一打二,使经验老道的李志宏、萧何组合一死一重伤,战力不可小觑。

换做是【不可视】的成员,除了李湉以外,哪个都做不到这种事情。

而方若星又能做到从他手中夺下0211,侧面印证了她确实有着底牌可用,起码不像她口中自述的“弱女子”。

事态发展还在初期阶段,无论怎么选择,总是有很多种抵达预定好的终点的道路。

李湉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习到了这个道理,如果早上吃掉三颗糖果,晚上吃掉剩下的四颗糖果,罐子里会变得空空如也。

同样的,如果早上吃掉四颗,晚上吃三颗,罐子一样会空出来。

就算她忍住了自己想吃糖果的欲望,那个本该还剩七颗糖果的罐子也会被讨厌的弟弟吃个精光,到了晚上,一样还是一颗不剩。

与最终的结局相比,过程中所谓那七颗糖果的甜蜜所能带来的慰藉或许根本不值一提,起码在年幼的李湉眼中就是如此。

所以她逐渐就对弟弟的放纵顽劣逐渐有了更多的包容性——只要她自己本身对于结局没有期望,这些事情自然就都算不上什么大事,更不可能让她产生强烈的情绪波动。

在她大约四五岁的时候,父母曾经当着一群不认识的叔叔阿姨的面,亲切地询问李湉是否愿意继承他们的“事业”,为了维护全华国的人民安全和幸福而成为一名秘密战士。

只要她点点头,他们就会尽心尽力地培养自己的独生女儿成为合格的下一任特别反应处的人员。

而李湉对此的回答是“不想”,这极大的触怒了印象中寸头,国字脸,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的父亲——这种最基本的询问,哪怕是小孩子,基本都不会拒绝,更别提在这么多人面前!

李湉毫无疑问地令别人记住了她,大家都知道了老李家的闺女没有“天分”。

第二年,弟弟就出生了,这一次,父母没有再采用和对待李湉一样的当众询问,也许是他们吸取了教训,也许是教育理念的进步,总之,弟弟不需要表态,就开始了为未来工作打基础的训练。

至于李湉,父母并没有过多苛责她,她依然可以吃好喝好,健康成长。只是相较于弟弟,态度明显有了区别,缺少了一份真挚的亲情。

李湉只是单纯地幼儿园毕业、小学毕业、初中、高中……按照父母随手安排好的人生轨迹,一步一步地成长为标准的优质女性。

直到在高考后填报志愿这一步,她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自主填报了津城的一所大学。

那所大学在名牌大学中排名中流,虽然知名度很高,条件也确实不错,可按照她的高考分数,理应有着更好的选择。

直到录取通知书发到家里,父母才知道了这件事,不过他们也没有对此提出什么意见。

长时间与非凡之物的接触使他们的身体相较于同龄人更早地支撑不住,此时正是弟弟“事业”的关键时刻,容不得他们去分心关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进入了大学的校园,李湉才有了几分自由的感觉,这与常见于其他同学身上的来自的家庭的管控不同,即使已经远隔数个省份,父母对她的控制和原来依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那是一种心境的改变,来到了完全陌生的新环境,入目所见除了某个男生以外,全都是未曾见过的模样。

什么父母,什么弟弟,什么当众的令人难堪的回答,全都可以被一脚踢飞到异世界去。

她享受了第一次的放纵一整天,第一次和舍友们在外过夜,第一次在那个晚上被一身酒气的学长表白并且顺利地开始了第一次恋爱。

虽然带着酒精气味的表白稍微会让别的女孩失望,可她不在意,因为这是她的初体验,无所谓好坏,单纯有这样一次,就足以让女孩幸福好一阵子。

这是她的选择带来的人生吗?

是因为她当时的那一句“不想”,影响了之后发生的种种,才会有这样令人兴奋的生活吗?

李湉不懂,她是标准的理科生,不同于学哲学的学长,他就总能从一些小事中说出一番别人都说不出的大道理,用着文科生特有的优美的句式和辞藻。

夕阳西下,学长说:“短暂而绚烂的一生,正如我们,每个人都应当追求的璀璨的死亡,因为我们的诞生已经足够令人惊喜,不能给人生一个遗臭万年的烂尾。”

她发现校园绿化带中雨后长出的一些白色的小蘑菇,煞是可爱,她查阅了资料,它们的名字就叫“白蘑菇”,于是摘下一朵,赠给大嚼特嚼小笼包的学长。

“是白蘑菇。”她说。

“我有个问题,”学长将包子和蘑菇放到一边,看着她说道,“蘑菇是真菌,理应比植物和动物都低级一些吧?”

李湉点点头。

“所以说啊,就算是低级的真菌,只要它们在外观上看起来可爱干净,从我们人类视角,它们就是有价值的东西——你采下送给我。可一些不起眼的杂草或者虫子,因为没有长得足够可爱,所以我们看它,就觉得只有纯纯的副作用。”

他抬起脚,露出鞋底粘着的一只被压扁的黑色不知名虫子。

“所以呢?”李湉追问,她没太听懂。

“所以?”学长捧住她光滑的小脸,轻轻揉搓,“你长得这么可爱,对我来说,就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藏了,任何东西,都比不上你。”

李湉将这话记在心里,没有多问一句“如果我变丑了呢”之类的话,她知道那样做多半会打破现在的舒适的气氛。

“这就是我的选择带来的结果,因为我选择了当普通人,才会有这一天!”

这个念头在那一天早晨被莫名其妙的一通电话无情击碎。

“请问是李湉女士吗?你的父亲、母亲和弟弟于昨晚的一次普通行动中因不明原因死亡,尸骨无存,现在正式地通知您——请签署好我发送过去的那份电子版文件,然后发送到邮箱…………”

后面的具体内容她不想再听,她只知道世界上仅有的三位血亲已经消失不见。

就在三天前,母亲发来过一条微讯:“出差,生活费已经打到卡上了。”

李湉回:“好。”

没有多余的交流,从小时候开始便一直如此,不同的是,这两条是他们最后的对话。

而根据特别反应处的亲子继承规定,父亲的短刀和母亲的手套一起打包,由一位黑衣墨镜男子亲手送到了她的面前。

“我不需要。”她打开手提箱,里面熟悉的两件东西只看了一眼,就推了回去。

“请不要着急下定论,按照规定,您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考虑,在此期间,我会一直停留在津城,如果您想找我,就请拨打这个号码。”

墨镜男人递来一张纸条,带着金属手提箱,走出咖啡馆。

血亲死光了,李湉也不知道自己心中为什么没有那么多的难过,有的只是一种对人生新阶段开始时的迷茫和人生旧阶段结束时的惆怅。

她没有后悔为什么没有多与家人聊几句,再叮嘱他们多注意安全,因为事情发展总是这样,与你的选择无关。

她不想接手父母的“事业”,为了大部分人的幸福奉献自己,四五岁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

万幸,在这世界上她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还有一个可以避风的港湾。

和墨镜男人一大早见完面,她突然想起这件突发事件打乱了情侣之间吃早餐的习惯,她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想要见一面学长的心情,他是学哲学的,一定能明白眼下这种从未见识过的情况该怎么处理。

哪怕只是依偎在他的怀中,听听那有力的心跳,两人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静静地待着。

她给他打电话,显示已经关机,无人接听。

犹豫了一会,她打电话给他的舍友。

“怀峰他出车祸了,可能……醒不过来了,今天早上的事。”

“早上?”李湉不知道,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对,我听说,大概是在去校外买早餐的路上……你们今早上没有在一起吃饭吗?怎么会出这种事故啊?”

李湉无言以对,她挂断电话,一个人站在初升的太阳下,周身只觉得冰冷刺骨。

半个月后,李湉接过短刀和手套,成为了一名实习人员。

她虽然是理科生,却也对人生的轨迹有所领悟——

本该交予她的父母一代的使命,并没有因她的选择而改变,只是稍微迟了一段时间。

本该孤身一人的她,并没有因她的选择而改变,只是稍微迟了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