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贾瑜站在武勋一侧衣着工整,身上的袖袍搭配着他年轻人的朝气,在这一群平均年龄四十岁的文武大臣里,着实有些鹤立鸡群惹人注目。
他严格按着品级按着队列立正,既不去前方和水溶攀谈,也不去文臣那里拉关系。
前夜他举兵马司七千人马,大索南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惹出来的动静着实不小。
即使南城向来鲜有达官显贵居住,但是这般的动作还是引得民间震动。
精武帮盘踞南城数年时间,如今一朝被连根拔起。
五城兵马司新指挥使贾瑜的名头,不知不觉间也响亮起来。
百官虽然不知晓此举的背后原因,但是不妨碍他们对贾瑜产生各种各样的看法。
“锐意进取,奋楫笃行。”这是年龄同样小些,有着激进想法官员对他的评价。
“好大喜功,不够稳重。”这是年纪大些,性格迂腐的守旧派官员的评价。
总的来说,朝野上下对贾瑜的评价有点两极分化的意思,有些人觉得贾瑜后生可畏,稍加磨炼必然是景朝的未来将星。
也有人觉得贾瑜性格过于激进暴戾,不适合为官。
“阁老,我看最近这贾景岳真是风头正劲啊。”
杨宏义回头一看,凑过来说话的正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顺天府尹刘永言。
他冷哼一声,心道:你要是知道陛下属意他年后去督办漕务,心里怕是得更加难受。
杨宏义面上不动声色,老脸慢悠悠道:“唔,木秀于林嘛.....未必是什么好事。”
刘永言闻言眼中流露出喜色,激动道:“不瞒阁老,我也是这么想的。区区一个精武帮,竟然要出动这么多人?况且什么时候剿匪不行,非要选在半夜?反倒是弄得百姓不得生息!这不是好大喜功之辈是什么?”
刘永言和贾瑜算是老仇人了。
贾瑜借他手中的御史权柄,拿下了东府的贾蓉,逼得其走投无路最终弑父,但同样也让他的手下后辈顾炎出了大名。
只可惜对方得寸进尺,欺负了一遍贾府还觉得不过瘾,想要借着无名无望的承爵人贾瑜才出一次名,结果反被贾瑜踩在脚下。
杨宏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不过瞬间就已经明白了对方想法。
他是太上皇的忠实走狗不错,尤善阿谀奉承也不错。
但是拍马屁拍到这种程度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对于人心的窥测,杨宏义已经是炉火纯青。
他语气暗含警示,淡淡道:“我看刘大人还是不要小瞧了这位,不是谁都有本事从江南追索出两千万白银的。”
刘永言不屑:“若不是借着西陵散人王公的偌大声威,他一介小儿能成什么器?不过一狐假虎威之辈罢了。”
杨宏义还想说话,只听到桥畔玉罄敲击金鞭击地之声,看见刘永言已经退了回去,便摇摇头不再劝说。
金銮殿内。
“众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贾瑜正想出列汇报,就看到刘永言一个箭步,走到御阶前躬身道:“臣有事奏。”
宣文帝:“讲!”
刘永言高举笏板,大声道:“臣劾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贾瑜,前夜在南城妄动军马、劳费兵力、大肆扰民!数千军马不宣而行,恐存有贰心!”
话音落下,群臣之间已有纷纷的议论声传来。
无他,只因这不过是贾瑜的第四次上朝,而被御史点名却已经是第二回了。
有的官员,一年都被点不上一次......
而且这罪名,就差指着鼻子说你想谋反了。
宣文帝面色古井无波:“贾卿可上前一陈原因。”
刘永言弹劾时,贾瑜全程神色淡定,好像御史说的不是自己。
但实际上,心眼不大的他已经把这位副都御使牢牢记在心里。
他走到刘永言身旁,不疾不徐辩解道:“陛下,臣正要陈说南城一案,此案性质恶劣,涉案之人更是胆大包天,实为我国朝最近十余年来,不曾有过的特案要案!”
这么一番高调下来,文武百官纷纷侧目而来,要听听贾瑜口中骇人听闻的案子。
看到贾瑜这种架势,刘永言连忙大声打断道:“贾指挥不要信口雌黄,需知欺君之罪可不是玩笑话!”
宣文帝提起了点兴趣,朗声道:“贾卿如实说来,朕自有分辨。”
这算无声中警告了一次刘永言。
欺君不欺君,是朕说的算不是你说的算。
贾瑜吐气开声,沉着道:“臣数日前到五城兵马司赴任,交接工作之时发现南城有异,有一帮派名唤精武帮,自月初以来每天夜晚利用板车不断往城内运送物品,行迹极其可疑!连前任指挥使也被他们用金钱收拢,对此视若无睹!”
刻意隐去义忠亲王的名讳,是顾虑其为宣文帝亲弟,在朝廷内权倾一方,不宜轻动。
贾瑜完全可以等到事后,再单独入宫可以向皇帝禀报这里的明细,而不是直接说出来让双方陷入僵局。
“经属下线人查报,精武帮运送物品包括大量刀枪剑戟,弓弩羽箭,其量甚巨!”
不顾身后群臣传来的阵阵议论。
贾瑜微微俯首,声音洪亮将群臣骚动之声压制住:“值此岁末之际,朝廷大事纷繁。臣深恐延误时机坏了要事,故不得不先行一步!于前日夜里举东城南城共七千兵马定计奇袭!战中,分城指挥唐凌、华子明等人舍生忘死,不惧刀枪,一举破敌!另外臣提前布设了南城二十二道岗哨并留下宁国府精兵,将西城南城等地潜藏的余寇一网打尽!”
“此役,共缴获赃银一百三十余万两,兵器过万,铠甲八十副,床弩四座。同时将南城各处黑恶帮派尽数扫清!重整市井间的安稳!”
少年的声音沉稳有力,他在‘朝廷大事’、‘床弩’等几个关键节点都刻意加重了语气,百官熙熙攘攘的议论声被他一个人盖住,留下清亮声音回荡在大殿内。
清朗稳健的声音,将定计时的从容、战斗时的凶险、大胜后的意气都淋漓尽致的描绘出来,引起众人纷纷联想出前夜兵马司行动时的景象。
他这段话从上任起始开始,一直到缴获结束,全程因果勾连丝丝入扣,让人找不出逻辑上的丝毫漏洞,甚至贾瑜自己在说完之后,都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陛下,臣已吩咐属下,将床弩机扩拆去陈于殿外,方便陛下查看!”
听闻有实证在,宣文帝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消去,沉声道:“宣!”
未几,就看到唐凌、华子明二人穿着铠甲,带着数名金甲侍卫将床弩的各项机扩搬了过来。
宣文帝从御阶上走下,手掌微微抚摸在床弩组件上,原本沉稳的呼吸陡然拔高。
在他正要一展雄心,改元换代时,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匪众,运送军备意图不轨!
这无异于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不过,好在有贾瑜帮他及时发现了祸患,没有酿出大祸。
刘永言在旁边看的是心惊肉跳,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幅举止无措的样子,自然引来了本就不善的天子注目。
宣文帝眼中看着贾瑜的视线柔和之余,对一旁的刘永言却是愈发的不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