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大牢
黄万金躺在枯草中,神色萎靡。
原本身上的富贵装扮早已被狱卒扒走,好在如今刚刚入秋,扬州暑气微散。
仅仅穿着单衣的他还不至于冻死在夜里的铁牢。
贾瑜穿着干净的士子服,足踏云靴,步入大牢中。
他干净爽利的气质和身边的环境格格不入,以至于引来牢内囚犯的频频侧目。
“公子,这边请。”殷勤的狱卒在前方引路开锁,将贾瑜带到黄万金所在的牢房中。
如今的扬州,贾瑜可堪一句家喻户晓了,想不知道他的大名都算难。
黄万金被狱卒的声音惊起,看了眼贾瑜神色惨淡,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在脏乱的地面踩了踩,贾瑜淡然道:“看来黄掌柜最近的日子不算好过。”
黄万金将面庞从枯草里抬起,原本养尊处优的肥脸上沾满了黑灰。他冷笑道:“你若是专门过来羞辱我的,那可以如愿了。”
贾瑜一脸疑惑,讥诮说道“你配吗?”
“你!你!”
贾瑜哈哈一笑,换了副诚恳的表情说道:“开玩笑的黄掌柜。不过我是真的有一事不明,还请黄掌柜不吝告知。”
不待黄万金冷嘲热讽回来,贾瑜便直说道:“你为何屡次三番针对于我?”
“我知道你一直想推开头上的郑家,上位盐商会首。可就算你斗倒了我,黄家就确保能成功上位?”
他俯下身,凝视黄万金略带闪躲的眼睛继续说:“更何况,我前日问过了黄五,他和我说的是之前临时交给私盐队里充当武装的弓箭,是你直接交给他的。”
“这些猎弓虽然匠作不精,并非军用造物,但也绝非一日一夜间就能集齐。”
“也就是说,你早有准备。那么,黄掌柜能告诉我,这些弓箭到底有何用处吗?”
黄万金冷汗涔涔而下,此刻的他远比之前在公堂之上更加慌张。
本就崇信佛教的他,此刻下意识想要抚摸胸前挂着的金佛,但摸空之后才想起,自己身上的东西早就被扒的干净。
黄万金声音颤颤,惊疑不定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刻,注意到这些不起眼的细节?
先打倒了自己,又收获了巨大的名望,还受到了天子青睐,此时不应该沾沾自喜才对嘛?
贾瑜聚拢起几把稻草,垫在屁股下,他双腿盘起坐在大牢地面,丝毫不在意上面的脏污。
刻意的用一众老朋友似的语气温和反问说道:“我当然是人,更何况这很难吗?”
无论是坐下来和黄万金形成平视,还是这种柔和的语气,都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
从心理学角度上说,这可以有效降低一个人心中的警惕,松动心理防线。
果然,黄万金的身体渐渐停止颤抖,牢内气氛陷入了沉默。
未顷他才低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对于这个问题,贾瑜早有预料,他看着黄万金认真道:“因为我明天会主持抄家。”
“而你家中的女眷、幼儿我可以保证一个不动,并留下遣散银子。”
“让你在受刑之后,还能有一点香火留在人世间,免得做一个孤魂野鬼。”
看到神色仍然犹豫的黄万金,贾瑜从衣襟里掏出一尊小巧的金佛扔向他。
他淡淡道:“到底该不该说,不如去问问佛祖吧。”
黄万金将佛像拾起,他轻轻擦拭金身,凝神望向拈花而笑的佛祖,最终下定了决心。
“你玩弄人心的手段很厉害。”
不待贾瑜回话,他继续说道:“盐商八大家里,郑家靠着的是太上皇和甄家,我靠着的是义忠亲王,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后来我渐渐发现了不对。王府那边对于我们似乎不那么上心,我数次试图劝说他们支持我进一步扩大生意,但都被拒绝。”
他看着手中佛像,语气莫名:“再后来,我发现在我们之间,其实还有第三方的未知的势力,每年我送到王府上的银子也大多是被他们拿去了。”
“把这个发现汇报给了王府时,得来的回复却是让我不要生事,安心做买卖即可。”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这种能让亲王格外忌惮的势力,是我惹不起的存在。”
“而囤积兵刃,收集弓弩,也是这个势力提出的要求,我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
黄万金说到这里抬起头,看向贾瑜澄澈的双眼道:“至于我为什么刻意针对你,自然也是他们要求的。”
贾瑜静静听完,不做回应,又问道:“你囤积的兵刃弓箭,都被他们收去了?”
黄万金已经彻底没了遮掩的心思,一泻千里。
“前年他们来过一次,大部分都被收走了。这两年我又积累了一些,连着郭正阳收受贿赂的证据,一同放在花园的地下密室里。”
这下好了,连剩下的也不用问了。
不过这倒也不意外,因为从进门开始,贾瑜就已经无声无息的开始布局。
先是不屑的嘲讽,引动对方情绪愤怒;再又点出各种隐蔽细节,使对方感到恐惧;这时以温柔态度缓和心情拉近距离;最后抛出黄万金的精神寄托之一金佛,一锤定音彻底瓦解对方的心理防线。
可以说,他牢内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牵动着对方的心绪。
这也是为什么黄万金会后知后觉的发出感慨:贾瑜玩弄人心的手段厉害。
贾瑜从地上起身,问到这里,他想要了解的都已经清楚的差不多了。
看了眼大牢的窗户上射进来的微薄阳光,贾瑜说到:“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黄掌柜的送行饭,我会让他们准备的丰盛一点。”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试探。
见黄万金无动于衷,贾瑜摇摇头转身从牢门离去。
殷勤的狱卒早就从角落里钻出来,谄媚道:“贾公子,这边来。”
他凶神恶煞的看了眼周围围观着的犯人,呵斥道:“看什么看,皮痒了是不是?冲撞了贵人你们就等死吧。”
贾瑜无心关注这人的献媚,他将黄万金的话在心里过了又过,许多先前的疑惑迎刃而解。
怪不得位高权重的义忠亲王都没怎么反抗过。
对于这股神秘势力,他也有了一定的猜测。
隔着衣服抓了抓胸前的美玉,他心中思索:“所以,是如我想的那样吗?”